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
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
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
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
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可恃也。
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而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
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
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
虽有圣智,不能与谋。
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
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
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而祸斯及矣。
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
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
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
可不戒哉?
译文
自古以来,宦官扰乱国家,这来源比妇女的祸患还要深。妇人女子,不过使君王好色罢了。但是宦官的危害,并非在某一处或某一件事情。
因为宦官做事情,经常在君王左右,亲近服侍。他们的心思专一,善于忍耐。能讨好以迎合君王的心意,能在小处表现诚实以稳固君王的心,使得君王必定相信而亲近他们。等到取得君王的信任,然后拿福祸来恐吓君王把持朝政。这时虽然有忠臣贤士罗列在朝廷,而君王以为离自己疏远。宦官却服侍起居饮食,不离自己前后左右,显得更为亲近可靠,所以在君王前后左右的宦官日益亲近,忠臣贤士日益疏远,君王的势力日益孤立。势力越孤立,则恐惧祸乱的心情一天天更厉害,而把持君王的宦官,地位日益牢固。国家的安危出于他们的喜怒,祸患隐伏于宫门帷幄之中。这样昔日所谓可以依赖信任的人,就是现在起祸为患的。待君王觉得祸患已深,想与被疏远的忠臣贤士策划,除掉左右亲近的宦官,但事情和缓则培养祸乱越深;事情急促,则宦官挟持君王为人质,这时虽然有圣贤的智慧,也不能与之谋划。即使谋划了也不能实行,实行了也不能成功。如果事情发展走了极端,则两败俱伤,所以大的祸患导致国家灭亡,小的祸患导致君王身死,而使奸雄借机起事,围捕宦官一党,将他们斩尽杀绝来快愉天下人之心才罢休。以前史书上所记载的关于宦官的祸患,常常就是这样,并不是一朝一代如此。
为君王的人,也不想养祸患在宫内,而疏远忠臣贤士于宫外,只是渐渐积累而时势使他那样。女色的媚惑人,如果不幸而不觉悟,那么祸患就会来临。假使他一旦觉悟,揪起头发,将她驱逐就可以了。宦官为祸患,虽然想悔悟,但时势使君王不能将他们赶走,唐昭宗的事就是这样。所以说“宦官的祸患深于女色的祸患”,即指如此。怎么能不引以为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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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
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
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
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
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
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
予犹疑之。
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
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
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
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
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
噫!
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
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
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
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
足下诋诮希文为人。
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
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
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
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
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
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
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
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
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
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且希文果不贤邪?
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
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
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
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
若果贤邪?
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
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
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
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
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
望之与章果不贤邪?
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
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
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
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
况今之人未可欺也。
伏以今皇帝即位已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
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
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
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尔。
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
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
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
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
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
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
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一効也。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
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
故辄布区区,伏惟幸察,不宣。
修再拜。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
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
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
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
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
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
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韩,周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
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惠王曰:“善!
寡人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
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
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
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
有子曰:“然。
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
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而不成。
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
’‘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
南宫敬叔反,必载宝而朝。
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
’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
有子曰:“然!
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
曾子曰:“子何以知之?“
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
以斯知不欲速朽也。
昔者夫子失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
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栾盈出奔楚。
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
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
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
叔向弗应,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
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
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
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
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
’《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
’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
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
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
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
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
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
夫疾,生乎忧者也。
药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声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
心而平,不和者和,则疾之忘也宜哉。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
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
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
喜怒哀乐,动人必深。
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
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
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
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
风俗饮食异宜。
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
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
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花似伊,柳似伊。
花柳青春人别离。
低头双泪垂。
长江东,长江西。
两岸鸳鸯两处飞。
相逢知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