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信离愁苦。
放他片帆西去。
三叠阳关,一杯浊酒,做就此番情绪。
劝君莫醉,怕今夜醒来,我侬行矣。
风晓月残,江浔负手向何处。
天涯知是归路。
奈东劳西燕,辽绝如许。
满地干戈,满天风雪,耐否客途滋味。
几多心事,算只有凄凉,背人无语。
待取见时,一声声诉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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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年后刘荆州,雄镇江黄最上游。
笔下高文蠹鱼矢,帐前飞将烂羊头。
忍将国难供谈柄,敢与民权有夙仇。
闻说魏公加九锡,似君词赋更无俦。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
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
呜呼!
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梁启超曰:恶!
是何言!
是何言!
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
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
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
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
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
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
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
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
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
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
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
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
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
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
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
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
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
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
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
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
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
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
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
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
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
今日且过,遑知他日?
今年且过,遑恤明年?
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
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
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
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
而今颓然老矣!
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
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
呜呼!
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
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
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
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
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
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
为少年耶?
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
夫国也者,何物也?
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
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
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
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
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
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
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
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
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
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
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
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
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
不过有朝廷耳!
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
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
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
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
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
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
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
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
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
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
自余历朝,莫不有之。
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
一朝廷之老旦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
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
天地大矣,前途辽矣。
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
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
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
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
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
夫意大利者,欧洲之第一老大国也。
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
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
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
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
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
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
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
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
吾为此惧!
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
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
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
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
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
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
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界于其手。
呜呼!
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
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
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
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
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
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
有何难办?
呜呼!
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
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
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
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
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
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
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
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
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
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
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
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
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
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
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
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
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
依约年时携手处。
谢却梨花,添却廉纤雨。
雨底蜀魂啼不住。
无聊祇劝人归去。
刬地满天花作絮。
饶得归来,狼藉春谁主。
誓待相思能几度。
轻身愿化相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