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
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
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
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
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背景
关汉卿《四块玉·闲适》这四首小令,创作于元代初期,具体作年不详。在元代,道教盛行、社会黑暗,一些沉抑下僚的知识分子常流露出深沉意识和消极思想,如马致远、白朴等;就是那些仕途亨通的知识分子,在诗歌中也常常流露出这种意识,关汉卿这一组小令就是这种意识的代表。
译文
想走就轻轻松松地走,想坐就安安静静地坐。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酒喝醉了就唱几曲山歌,困了就在草地上躺一躺。日月漫长,天地宽广,休闲的日子好快活。
老酒已经再次酿过,新酒也酿造出来了,大家围着老瓦盆一个个笑呵呵,和山僧村翁一起饮酒唱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休闲的日子好快活。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pēi阴午梦谁惊破?
拴住了意马又把心猿来锁,跳出那人心险恶的红尘风波,大白天南柯梦几人惊醒过。离开了名利争夺的场所,钻入自己手造的安乐窝,休闲的日子好快活。
像陶潜一样在南边地上耕作,像谢安一样在东边山上仰卧,经历的世态人情那样多。闲暇时把往事一一思量过。贤明的是他,愚蠢的是我,还争个什么呢?
注释
莎茵:指草坪。
投:本作“酘”(dòu),指再酿之酒。醅泼:醅指未滤过的酒;泼即“酦”(pō),指酿酒,新醅泼是说新酒也酿出来了。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pēi阴午梦谁惊破?
意马、心猿:是来自佛教经典中的典故。把人的名利心比作奔腾的马、烦躁的猿,必须拴住、锁着才能静得下来。槐阴午梦:即南柯梦。
南亩耕:典出《诗经·豳风·七月》:“同我妇子,馈彼南亩,田唆至喜。”东山卧:用东晋谢安的典故。谢安曾隐居在东山(今浙江上虞县西南),后入朝为相。后来人们常用“东山高卧”形容那些高洁之士的隐居生活。甚么:即“什么”。
赏析
第一首曲子概括写出闲适生活的情景,反映了作者的心境比天地更空旷,他似乎什么思绪都没有,进入了一种顺其自然的境界,正如《庄子·逍遥游》所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意思是顺应着万物的本性,跟随着自然界的变化,生活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虚无缥缈之中,对什么也不依靠,这就是道家所说的无为逍遥的境界。作者的闲适,正是向往着这种境界,“闲快活”是进入这一境界的心情。
其实作者未必就如此闲适,快活得似神仙。如果深人了解作者当时的社会环境,也许可以看到快活的背后积淀着无穷的辛酸和苦闷。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文人们最甜的梦是“学而优则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旦雁塔题名,龙门跳进,便可大展才华,或为国家效劳,或为私利奔波,就都有了权力的保障,实现理想也方便多了。可惜元代这条路是那么坎坷而狭窄,荆棘丛生,陷阱遍布,一不小心跌倒下去,就会遭到灭顶之灾。蒙元统治者实行民族压迫政策,汉人属于三、四等人,处于下层;而知识分子,则为下层之下,所谓“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可见,在“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权贵们面前,儒生们显得何等可怜,其斯文早就扫地以尽了。
由高雅之士降而为受欺之民,前程一片渺茫,所以总会伴随着强烈的失落感。当时的剧作家多有此感。石君宝在《秋胡戏妻》中哀叹道:“儒人颠倒不如人!”马致远在《金字经》里也曾发牢骚说:“困煞中原一布衣……恨无上天梯。”关汉卿实际上也同他们一样,对黑暗的异族统治怀着强烈的仇恨,对被压迫被损害的下层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这样一位满腔忠愤、为人热忱、关心世态、勤奋著述的“梨园领袖”和“杂剧班头”,是决不会超然物外,闲得无所事事的。大丈夫生在世上,理应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即使走不通仕途,也有别的途径可走,关汉卿就是用自己丰富的杂剧为国家、为民族建了大功、立了大业。
第二首曲子描写诗人与朋友诗酒欢宴的惬意场面。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作者村居的房舍里充溢着闲适和舒畅的气氛。旧酒已被重酿过一遍,新酒也已经酿熟了,满屋都散发着香喷喷的酒味。主人呼朋引伴,在自家简陋的方桌上摆上了几个旧瓦盆,里面盛满了菜肴。酒菜虽不是山珍海味,但也还鲜美可口,荤素兼有,颇为丰富。客人们围坐在一起,自自在,不分彼此,一边品嚼着酒菜,一边吟诗唱和;不管是山僧还是野叟,读书人还是农夫,都是老朋友,无贵无贱,无上无下,你一杯,我一盏,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唱,我一和,玩个随心所欲,乐个开怀如仙。
有趣的是这次宾主宴会,不是主人礼仪性地宴请客人,而纯属一种友人们“打平伙”式的聚餐,这在特别讲究礼仪的府第和官场,是难以见到的。“你出一对鸡,我出一只鹅”,他带几样自种的蔬菜,大家动手,既做主人,又做客人这种老友平等而真诚的相聚,比起一人掏腰包来招待众人倒是公平合理得多,快活有趣得多,还确实有点返朴归真的情味。
关汉卿用朴质的文笔,描写了乡间生活的这一场景,表现了他追求着一种高雅的情趣。在这里,人们和睦友好,真诚相待,不拘泥于繁琐的礼节,率性而行;邻里之间情同手足,世俗的恩恩怨怨,官场的尔虞我诈,在这里已无影无踪了。杜甫《客至》中写道:“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也是对这种情景的称道。
第三首曲子反映了作者看破红尘、放下名利希望在归隐中安享晚年的内心呼唤。开头就活用了一个成语“心猿意马”。敦煌变文《维摩诘经·菩萨品》云:“卓定深沉莫测量,心猿意马罢颠狂。”又《维摩诘经·香积品》云:“难化之人,性如猿猴,故以若干种法,制御其心,乃能调伏。”这是把人的名心利欲,比作奔腾的野马、跳跃的山猿,只有将它牢牢地拴起锁住,才能安静下来。
人往往为名利所支配,在社会上你争我夺,弄得疲惫不堪,结果害人害己,如幻梦一场。因此,在名利场中,尤其是处于阶级、民族矛盾十分激烈的元代,一些知识分子看穿了名利,力图摆脱它的枷锁。关汉卿也多次流露出这种心态。这同样是元代许多文人的共同心理。如卢挚的“无是无非快活煞,锁住了心猿意马”,庾天锡的“紧地心猿系,罕将意马拴”,都将这种心态表露无遗。
现实的种种险恶,使得文人们不得不长叹。屈原沉江、伍胥伏剑、淮阴饮恨的悲剧在不断地重演着,即便是金榜题名,万里封侯,终忘不了“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于是立下决心“跳出红尘恶风波”,并感慨地诘问:“槐阴午梦谁惊破。”槐阴梦就是南柯梦。午梦等于说“白日梦”。世间人心险恶,人海风波浊浪翻滚,世人对未来的奢望乃至已在手中的荣华富贵实质上与南柯一梦没有两样。但真能参破这白日梦的没有几人。这些观察与思考历来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知识份子中勤于思考、勇于探索的人,产生出许多遁迹山林、隐居田园的隐士和逸人。特别是在元朝那种特殊的外族人统治、法律不平等、对知识份子苛酷的社会环境下,许多元代的大知识份子都走上了归隐的道路,其中许多都作过一阵子官还包括一些身居高位的大臣。当然先决条件是这些人心中得能保持正念看到官场污浊、人心险恶时才会退出。如果正念不坚、甚至毫无正念,还不是同流合污、与世沦沉而已。
第四首曲子倾诉了自己为何愿意过闲适的隐居生活的苦衷,可看做是这组小令的总结。他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看到了贤愚颠倒的混沌现实,没有什么可争的了。曲末一声“争什么”突出了与世无争的思想。
“南亩耕,东山卧”即是作者归隐后的田园生活。“南亩耕”,取陶渊明《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的诗意。在此含有归田躬耕的意味。“东山卧”,用谢安隐居东山的典故。不难得知,似陶渊明、谢安这等雅洁的隐士生活,在作者心中是向往已久的。作者会产生归隐山林之想的原因并非他不关怀世事。恰恰相反,他也曾像陶渊明、谢安等人一样有过治国平天下以济苍生的宏伟抱负,但在亲身经历纷繁万种的世态人情,看透了世态炎凉的社会世相之后,诗人终于若有所悟。恍然回首,“闲将往事思量过”,明白了“世态”为何物,人情又为何物。虽然此处他没有明言,但这首小令之后却让读者心中泛起深沉凝重的波澜。
《窦娥冤》中“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的善恶颠倒;《裴度还带》中“红尘万丈困贤才”,“十谒朱门九不开”的人才悲剧;《鲁斋郎》中“利名场上苦奔波”,“蜗牛角上争人我”的奔波钻营;“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的淡薄世风,所有这些,历历在目,发人深省,又似过眼云烟,轻轻飘过。作者回首往事,反复思量的结果是:“贤”的是别人,“愚”的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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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冲末扮柳耆卿,引正旦谢天香上)(柳诗云)本图平步上青云,直为红颜滞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风月场中肯让人?
小生姓柳名永,字耆卿,乃钱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为念,好上花台做子弟。
不想游学到此处,与上厅行首谢天香作伴、小生想来,今年春榜动选场开,误了一日,又等三年。
则今日辞了大姐,便索上京应举去。
大姐,小生在此,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师阙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也。
(正旦云)耆卿,衣服盘缠我都准备停当,你休为我误了功名者。
(净扮张千上,云)小人张千,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乐探执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乐人,迎新送旧,都是小人该管,如今新除来的大尹姓钱,一应接官的都去了,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处有个行首是谢天香。
他便管着这散班女人,须索和他说一声去。
来到门首也。
谢大姐在家么?
(旦见科,云)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大姐,来日新官到任,准备参官去。
(旦云)哥哥,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张千云)是钱大尹。
(旦云)莫不是波厮钱大尹么?
(张千云)你休胡说,唤大人的名讳!
我去也。
谢大姐,明日早来参官。
(下)(柳云)大姐,你喜欢咱!
钱大尹是我同堂故友,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着看觑你,我也去的放心。
(正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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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下)
第一折
(外扮钱大尹,引张千上,诗云)寒蛩秋夜忙催织,戴胜春朝苦劝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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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钱塘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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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谢圣恩,加老夫开封府尹之职。
老夫自幼修髯满部,军民识与不识,皆呼为波厮钱大尹。
暗想老夫当时有一同堂故友,姓柳名永,字耆卿。
论此人学问,不在老夫之下。
相离数载,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升堂,坐起早衙。
张千,有该签押的文书,将来我发落。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还有乐人每未参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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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云)旧有此例。
(钱大尹云)既是如此,着他参见。
(张千云)参官乐人走动!
(正旦同众旦上,云)今日新官上任,咱参见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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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旦云)理会的。
(正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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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云)谢大姐,你怎生这早晚才来?
你只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报的老爷得知:有乐人每来参见。
(钱大尹云)别的休进来,则着那为头的一人来见。
(张千云)别的都回去,则着谢大姐过去哩!
(众旦下)(正旦见、拜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休要误了官身。
(旦云)理会的。
(做出门科,云)爷爷,那官人好个冷脸子也!
(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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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上,云)大姐参官去了,我看大姐去来。
(做见旦科,云)大姐,你参了官也?
我过去见他。
(正旦云)你休见罢,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我比别人不同。
(做见张千科,云)大哥,报复一声:杭州柳永特来参谒。
(张千云)这个便是早晨间在谢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衙门外有杭州柳永特来拜见。
(钱大尹云)他说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是。
(钱大尹笑云)老夫语未绝口,不想贤弟果然至此,使老夫不胜之喜。
道有请!
(张千云)请进。
(柳见钱科,云)小弟游学到此,不意正值高迁!
一来拜贺兄长,二来进取功名去也。
(钱大尹云)自别贤弟许久,想慕颜范,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一会,实老夫之幸也。
左右,看酒来!
(柳云)兄弟去的急,不必安排茶饭。
(钱大尹云)虽然如此,许久不会,何妨片时?
张千,就讼厅上看酒来,管待学士!
(柳云)哥哥,这是国家公堂,不是您兄弟坐的去处。
(钱大尹云)贤弟差矣!
一来是老夫同堂故友,二来贤弟是一代文章,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贤弟在此盘桓数日,便好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因此不好留得。
贤弟,请满饮一杯!
(把酒科)(柳云)兄弟酒勾了也!
辞了哥哥,便索长行。
(钱大尹云)贤弟,不成管待。
只听你他日得意,另当称贺。
贤弟,恕不远送了。
(柳云)哥哥不必送。
(出见旦科,云)柳永,你为甚么来?
则为大姐,怎就忘了?
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做见张千科,云)张千,再报一声。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柳云)你道杭州柳永再来拜见,有说的话。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要见相公,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是、是,想必老夫在此为理,有见不到处。
道有请!
(张千云)有请。
(见科,钱大尹云)老夫在此为理,多有见不到处。
我料贤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训老夫咱!
(柳云)您兄弟别无他事,则是好觑谢氏。
(钱云)耆卿,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云)多谢了哥哥、(柳见旦,云)大姐,我说了也。
他说“敬重看待。
“(正旦云)耆卿,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柳云)我不知道。
(正旦唱)
【醉中天】初相见呼你为学士,谨厚不因而;今遍回身嘱付尔,相公也冷眼儿频偷视。
你觑他交椅上抬颏样儿,待的你不同前次,他则是微分间将表字呼之。
(柳云)怕你不放心,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过去。
(柳云)不防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
恰才耆卿说道:“好觑谢氏“,必定是峨冠博带一个名士大夫,你与老夫说咱。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就是早晨参官的谢天香。
(钱大尹云)哦,是早间那个谢氏!
耆卿,你错用了心也!
(柳做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报一声:“杭州柳永再有说话。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我不敢过去。
(柳云)不妨事,再说一声。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柳进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见谕?
(柳云)哥哥,则是好觑谢氏!
(钱大尹云)我才不说来:“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见旦,云)相公说“敬重看待“,可是如何?
(正旦唱)
【金盏儿】你拿起笔作文词,衜才调无瑕疵,这一场无分晓、不裁思。
他道“敬重看待“,自有几桩儿:看则看你那钓鳌八韵赋,待则待你那折桂五言诗,敬则敬你那十年辛苦志,重则重你那一举状元时。
(柳云)大姐,你也忒心多。
怕你放不下,我再过法。
(正旦云)耆卿,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较别哩。
(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过去,说杭州柳永又来,有说的话。
(张千云)你还不曾去哩!
这遭敢不中么?
(柳云)不妨事。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说话?
(柳云)哥哥,好觑谢氏!
(钱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谢了哥哥。
(出见旦,云)我说了也。
(正旦云)相公说甚么来?
(柳云)相公说:“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正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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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这相公不是漫词,你怎么不解其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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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怕你不放心,待我再去与他说过。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见张千云)张大哥,你再说一声,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张千云)那里有个见不了的?
我不敢报。
(柳云)我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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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耳喑科,云)只恁的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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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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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门首觑着,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上,云)自家张千是也。
奉俺老爷命,着干事回来,如今见老爷去咱。
(见科,钱大尹云)张千,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张千云)奉老爷的命,使我跟他两个到一个小酒务儿里饯别。
柳耆卿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小人就记将来了。
(钱大尹云)你记的了?
(张千云)小人记的颠倒烂熟、(钱大尹云)你念。
(张千念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做不语科)(钱大尹云)怎的?
(张千云)老爷,孩儿忘了也。
(钱大尹云)却不道记的颠倒烂熟那?
(张千云)孩儿见了老爷惧怕,忘了也。
(钱大尹云)有抄本么?
(张千云)有抄本。
(钱大尹云)将来我看。
(张千云)早是我抄得来了。
(做递科)(钱接念科,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嗨!
耆卿,你好高才也。
似你这等才学,在那五言诗、八韵赋、万言策上留心,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试再看:“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
这词上说“可可“二字、明明是讥讽老夫。
恰才张千说记的颠倒烂熟,他念到“事事“,将“可可“二字则推忘了;他若念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这厮倒聪明着哩!
(张千云)也颇颇的!
(钱大尹云)我如今唤将谢天香来,着他唱这〔定风波〕词,“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来呵,便是误犯俺这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我若打了谢氏呵,便是典刑过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俺为朋友,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罢早衙,在这后堂闲坐。
张千,与我题名唤姓将谢天香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唤科,云)谢天香在家么?
(正旦上,云)是谁唤门哩?
(做见张科,云)原来是张千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谢大姐,老爷题名儿叫你官身哩!
(正旦唱)
【南吕】【一枝花】往常时唤官身可早眉黛舒,今日个叫祗候喉咙响。
原来是你这狠首领,我则道是那个面前桑?
恰才陪着笑脸儿应昂,怎觑我这查梨相,只因他忒过当。
据妾身貌陋残妆,谁教他大尹行将咱过奖?
【梁州第七】又不是谢天香其中关节,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这爷爷记恨无轻放,怎当那横枝罗惹、不许提防!
想着俺用时不当,不作周方,兀的唤是么牵肠?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休、休、休,执迷心不许商量;他、他、他,本意待做些主张,嗨、嗨、嗨,谁承望惹下风霜?
这爷爷行思坐想,则待一步儿直到头厅相;背地里锁着眉骂张敞,岂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刚理会得燮理阴阳。
(张千云)大姐,你且休过去。
等我遮着,你试看咱。
(正旦看科,云)这爷爷好冷脸子也!
(唱)
【隔尾】我见他严容端坐挨着罗幌,可甚么和气春风满画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递一声唱,这里但有个女娘、坐场,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赏。
(张千云)大姐,你过去把体面者。
(正旦见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则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正旦唱)
【贺新郎】呀,想东坡一曲〔满庭芳〕则道一个“香霭雕盘“,可又早祸从天降!
当时嘲拨无拦当,乞相公宽洪海量,怎不的仔细参详?
(钱大尹云)怎么在我行打关节那?
(正旦唱)小人便关节煞,怎生勾除籍不做娼,弃贱得为良。
他则是一时间带酒闲支谎,量妾身本开封府阶下承应辈,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谢天香?
(钱大尹云)张千,将酒来我吃一杯,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咱。
(正旦云)告宫调。
(钱大尹云)商角调。
(正旦云)告曲子名。
(钱大尹云)【定风波】。
(正旦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张咳嗽科)(正旦改云)已已。
(钱大尹云)聪明强毅谓之才,正直中和谓之性。
老夫着他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听的张千咳嗽了一声,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
哦,这“可“字是歌戈韵,“已“字是齐微韵。
兀那谢天香,我跟前有古本,你若是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扣厅责你四十。
则依着齐微韵唱!
唱的差了呵,张千,准备下大棒子者!
(正旦唱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绣衾睡。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寄!
早知恁的,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针线拈来共伊对,和你,免使少年光阴虚费。
(钱大尹云)嗨,可知柳耆卿爱他哩!
老夫见了呵,不由的也动情。
张千,你近前来,你做个落花的媒人,我好生赏你。
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不与你,与你做个小夫人咱。
“则今日乐籍里除了名字,与他包髻、团衫、绣手巾。
张千,你与他说!
(张千见正旦云)大姐,老爷说:“大夫人不许你,着你做个小夫人,乐案里除了名字,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
“你意下如何?
(正旦唱)
【牧羊关】相公名誉传天下,妾身乐籍在教坊;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相公是当代名儒。
妾身则好去待宾客,供些优唱。
妾身是临路金丝柳,相公是架海紫金梁;想你便意错见、心错爱,怎做的门厮敌、户厮当?
(钱大尹云)张千,着天香到我宅中去。
(正旦云)杭州柳耆卿,早则绝念也!
(唱)
【二煞】则恁这秀才每活计似鱼翻浪,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汤。
则俺这侍妾每近帏房,止不过供手巾到他行,能勾见些模样?
着护衣须是相亲傍,止不过梳头处俺胸前靠着脊梁,几时得儿女成双?
(云)指望嫁杭州柳耆卿,做个自在人,如今怎了也?
(唱)
【煞尾】罢、罢、罢,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我正是出了箄篮入了筐。
直着咱在罗网,休摘离,休指望,便似一百尺的石门教我怎生撞?
便使尽些伎俩,干愁断我肚肠,觅不的个脱壳金蝉这一个谎。
(下)(钱大尹云)张千送谢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诗云)我有心中事,未敢分明说。
留待柳耆卿,他自解关节。
(下)
第三折
(正旦上,云)妾身谢天香。
自从进到钱大尹相公宅内,又早三年光景,将我那歌妓之心消磨尽了也。
(唱)
【正宫】【端正好】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止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
【滚绣球】到早起过洗面水,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我服侍的都入罗帏,我恰才舒铺盖似孤鬼,少不的足恋蜷寝睡,整三年有名无实。
本是个见交风月耆卿伴,教我做遥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谁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钱大尹家侍妾。
今日无甚事,去望姓谢的姐姐走一遭去。
(见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来望姐姐。
(正旦云)二位姐姐请坐。
(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亲近你么?
(正旦唱)
【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则除是天知地知;相公那铺盖儿,知他是横的竖的!
比我那初使唤,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处本低微,则怕展污了相公贵体。
(二旦云)姐姐,虽然如此,你也自当亲近些。
(正旦唱)
【滚绣球】姐姐每肯教诲,怕不是好意?
争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话不投机?
(二旦云)姐姐,你又无甚么过失。
(正旦唱)你道是无过失,学恁的,姐姐每会也那不会?
我则是斟量着紧慢迟疾,强何郎旖旎煞难搽粉,狠张敞央及煞怎画眉?
要识个高低。
(二旦云)敢问姐姐,当日柳七官人《乐章集》,姐姐收的好么?
(正旦唱)
【倘秀才】便休题花七、柳七,若听得这里是那里,相公的耳朵里风闻那旧是非。
休只管这几句,滥黄齑,我也记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几句儿?
说一遍儿我听咱。
(正旦唱)
【穷河西】姐姐每谁敢道袖褪《乐章集》,都则是断送的我一身亏。
怕待学大曲子我从头儿唱与你,本记的人前会,挂口儿从今后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赌戏咱。
(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
(唱)
【滚绣球】想前日使象棋,说下的则是个手帕儿赌戏,你将我那玉束纳藤箱子,便不放空回。
近新来,下雨的那一日,你输与我绣鞋儿一对,挂口儿再不曾提。
那里为些些赌赛绝了交契,小小输赢丑了面皮,道我不精细。
(二旦云)姐姐,咱掷这色数儿,俺输了也。
姐姐,可该你掷。
(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幺四五骰着个撮十,二三二趁着个夹七;一面打个色儿,也当得幺二三是鼠尾。
赌钱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掷。
(二旦云)等我再掷,俺又输了也。
可该你掷。
(正旦唱)
【呆骨朵】我将这色数儿轻放在骰盆内,二三五又掷个乌十;不下钱打赛,我可便赢了你两回。
这上面分明见,色数儿且休提。
姐姐,我可便做桩儿三个五,你今日这般输说甚的?
(钱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惊下)(正旦唱)
【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将闹起,我永世儿不和你厮极,塌着那臭尸骸一壁稳坐的。
(钱将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拨科,唱)兀的不闲着您!
(钱将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驴蹄!
(钱又将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头科,唱)兀的是谁?
(钱大尹云)天香,你骂谁哩?
(正旦慌跪科)(唱)
【醉太平】唬的我连忙的跪膝,不由我泪雨似扒推;可又早七留七力来到我跟底,不言语立地;我见他出留出律两个都回避。
相公将必留不剌拄杖相调戏,我不该必丢不搭口内失尊卑,这的是天香犯罪。
(钱大尹云)天香,你怕么?
(正旦云)可知怕哩。
(钱大尹云)你要饶么?
(正旦云)可知要饶哩。
(钱大尹云)既然要饶,或诗或词,作一首来我看,我便饶了你。
(正旦云)请
题目。
(钱大尹云)就把这骰盆中色子为题。
(正旦云)诗有了。
(诗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
料应嫌点涴,抛掷任东风!
(钱大尹笑科,云)圣人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
“这四句诗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问。
岂知我的意思?
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诗,我念你听。
(诗云)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
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烦恼,我拣个吉日良辰,则在这两日内立你做个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正旦唱)
【二煞】往常时不曾挂眼都无意,今日回心有甚迟?
相公的言语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转转猜疑。
相公又不是戏笑,又不是沉醉,又不是昏迷;待道是颠狂睡呓,兀的不青天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谬语?
(钱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岂有谬语?
我只爱惜你那聪明才学,可怜你那烦恼悲啼。
(正旦唱)
【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驷马奔驰不可追。
妾身出入兰堂,身居画阁,行有香车,宿有罗帏。
相公,整过了三年,可便调理,无个消息;不想道今朝错爱我这匪妓,也则是可怜见哭啼啼。
(钱大尹云)天香,后堂中换衣服去。
(下)(正旦唱)
【煞尾】则今番文诌诌的施才艺,从来个扑籁籁没气力。
相公这一句言语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许来大官员,恁来大职位,发出言词忒口疾。
你不委心为自家没见识,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那一个彻梢虚、雾塌桥,浑身我可也认的你!
(下)
第四折
(钱大尹引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
谁想柳耆卿一举状元及第,夸官三日。
张千,安排下筵席。
你去当街里,拦住新状元柳耆卿,道钱府尹请状元;他若不肯来时,你只把马带着,休放了过去,好歹请他来。
若来时,报的老夫知道。
(下)(柳骑马引祗候上,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官柳永。
自与谢天香分别之后,到于帝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
今借宰相头踏,夸官三日。
我闻知钱大尹娶了谢天香为妻。
钱可道也,你情知谢氏是我的心上人,我看你怎么相见?
左右的,摆开头踏,怜慢的行将去。
(张千上,云)状元,钱大尹相公有请!
(柳云)我不去。
(张千扯马,云)我好歹请状元见俺相公去来!
(同下)(钱大尹上,云)早间着张千请柳耆卿去了,怎生不见来?
(张千同柳上,云)状元少待,我报复去。
(报科,云)请的状元到了也。
(钱大尹云)道有请。
(柳做见科)(钱大尹云)贤弟,峥嵘有日,奋发有时,兀的不壮哉!
将酒来,今日与贤弟作贺。
(把酒科,云)贤弟满饮一杯。
(柳云)小官量窄,吃不的!
(钱大尹云)贤弟平昔以花酒为念,今日如何不饮?
(柳云)小官今非昔比,官守所拘,功名在念,岂敢饮酒?
(钱大尹云)若是这般呵,功名成就多时了。
你端的不饮酒,敢有些怪我么?
张千,近前来。
(做耳语科,云)只除恁的……。
(张千云)理会的。
(做叫科,云)谢夫人,相公前厅待客,请夫人哩!
(正旦云)天香,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
【中吕】【粉蝶儿】送的那水护衣为头,先使了熬麸浆细香澡豆,暖的那温泔清手面轻揉;打底干南定粉,把蔷擞露和就;破开那苏合香油,我嫌棘针梢燎的来油臭。
【醉春风】那里敢深蘸着指头搽,我则索轻将绵絮纽。
比俺那门前乐探等着官身,我今日个不丑、丑。
虽不是宅院里夫人,也是那大人家姬妾,强似那上厅的祗候。
(云)相公前厅待客,我且不过去,我试望咱。
(唱)
【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我这里猛窥视细凝眸,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闪的我落后,有国难投!
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倒与俺张筵置酒。
(带云)我这一过去,说些甚么的是?
(唱)我则是佯不相瞅,怎敢道特来问候。
(见科)(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施礼咱。
(正旦唱)我这里施罢礼,官人行紧低首。
(钱大尹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谁敢道是离了左右,我则索侍立旁边,我则索趋前褪后。
(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把一杯酒者!
(正旦云)理会的。
(唱)
【上小楼】我待要提个话头,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机彀,倒不如只做朦胧,为着东君,奉劝金瓯;他若带酒,是必休将咱僝僽。
(柳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厅行首。
(钱大尹云)天香把盏,教状元满饮此杯。
(递酒科)(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正旦唱)
【幺篇】他那里则是举手,我这里忍着泪眸;不敢道是厮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柳云)大姐,你怎生清减了(正旦唱)你觑我皮里抽肉,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钱大尹云)耆卿,你怎生不吃酒?
(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钱大尹云)罢、罢、罢,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
冰不搘不寒,胆不试不苦。
“君于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耆卿何故见之晚矣!
当日见足下留心于谢氏,恣意于鸣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是以老夫侃侃而言,使足下怏怏而别。
一从贤弟去了,老夫差人打听,道贤弟临行,留下一首[定风波]词。
老夫着张千唤此谢氏,张千把盏,谢氏歌唱,我着他唱那[定风波]词。
我则道犯着老夫讳字,不想他将韵脚改过。
老夫甚爱其才,随即乐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宅中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盖为贤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旧,贤弟,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无交,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则待剪了你那临路柳,削断他那出墙花,合是该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风波],则为他和曲填词,移宫换羽,使老夫见贤思齐;回嗔作喜,教他冠金摇凤效宫妆,佩玉鸣鸾罢歌舞;老夫受无妄之愆,与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我则怕好花输与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养牡丹花,专待你一举首登龙虎榜。
贤弟,你试寻思波,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则怕品官不得娶娼女为妻。
以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谐琴瑟。
你则道凤台空锁镜,我将那鸾胶续断弦。
我怎肯分开比翼鸟,着您再结并头莲?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专待你个有志气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天香,你面陈肝胆,说兀的做甚!
(诗云)拣选下锦绣红妆女,付与你银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错怨开封主,这的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柳云)嗨!
多谢老兄,肯为小弟这等留心!
大姐,我去之后,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试说一遍与我听者!
(正旦唱)
【哨遍】一自才郎别后,相公那帘幕里香风透。
又无个交错觥筹,又无个宾客闲游饮杯酒,坐衙紧唤,乐探忙勾,唬的我难收救,只得向公厅祗候。
不问我舞旋,只着我歌讴。
将凤凰杯注酒尊前递,把商角调填词韵脚搜,唱到“惨绿愁红“。
“事事可可“,一时禁口。
【耍孩儿】相公讳字都全有,我将别韵儿轻轻换偷;即时间乐案里便除名,扬言说要结绸缪。
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千日何曾靠着枕头?
相公意,难参透。
我本是沾泥飞絮,倒做了不缆孤舟!
【二煞】见妾身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见天香颜色当春昼。
观花不比观娇态,饮酒合当饮巨瓯。
谁把清香嗅?
则是深围在阑底,又何曾插个花头!
(钱大尹云)张千,快收拾车马,送谢夫人到状元宅上去!
(柳同旦拜谢科,云)深感相公大恩!
(正旦唱)
【煞尾】这天香不想艳阳天气开,我则道无情干罢休!
谁想这牡丹花折入东君手,今日个分与章台路傍柳。
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
正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无利无名,无荣无辱,无烦无恼。
夜灯前、独歌独酌,独吟独笑。
况值群山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
便假饶百岁拟如何,从他老。
知富贵,谁能保。
知功业,何时了。
算箪瓢金玉,所争多少。
一瞬光阴何足道,便思行乐常不早。
待春来携酒殢东风,眠芳草。
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
南园露葵朝折,东谷黄粱夜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