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
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了教谁画?
瘦岩岩羞戴石榴花。
背景
这是为闺中女子代言之作。郑振铎、胡适、吴晓铃、王季思等学者认为“大德歌”是关汉卿在元成宗大德年间(1297—1307)自创的新曲调,据此可推断这首《大德歌》当作于大德年间。
译文
我那俏冤家,远在天涯,你怎么在外边贪恋新欢,怎么偏偏只有外边才能留得住你?懒洋洋地坐南窗下,每每对着清风想念他。细长的眉毛淡了教谁来描画?脸瘦得不像样子,羞得不敢戴上那石榴花。
注释
俏冤家:此指在外远游的爱人。“偏那里”句:偏是那里的绿杨树能够拴住你的马?此系怨词,恨爱人久离不归。数:每每。蛾眉:弯而长的眉毛。瘦岩岩:瘦骨嶙峋貌。带:即“戴”。
赏析
这支小令写少妇对远方情人的猜疑和抱怨,相思之情写得大胆泼辣。开头一句“俏冤家”,传神至极。“冤家”本是妇女对情人的昵称,已经够可爱了,又冠以一个“俏”字,更令人迷恋。可如今他却远走天涯,一去不归,不能不叫人怀疑。“偏那里绿杨堪系马”,更明显地由怀疑流露出抱怨的情绪。“偏”在这里用作副词,表示发生的事,与所期待的恰好相反。一个“偏”字,把少妇爱极而怨深的感情反映得淋漓尽致。此句一语双关,既点明夏日的时令,又比喻滞留异乡、拈花惹草的负心郎。曲子前三句,把爱与恨交织在一起,表面上埋怨“绿杨”,骨子里却怨恨爱人不知早归,不珍惜爱情。
其实,在远方的情人未必如她所猜想的那样,这或许是少妇的“多虑”。而“多虑”正是一种情深爱笃的表现,故虽抱怨,却并未弃绝。因此第四、五两句“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表现为万般慵懒、无所事事,只有一次次面对清风倾吐自己对远人的情思,大有“不思量,自难忘”、摆不脱、丢不开之苦。这两句虽看似平淡无奇,但词浅意深,清风和美,情思更浓,它进一步刻画出少妇对远人思之弥深、爱之弥笃的感情。
第六句“蛾眉淡了教谁画?”借用汉代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来表现出少妇对夫妻恩爱生活的回味与渴望。然而好事难成,希望终无由实现,以致愁得“瘦岩岩羞带(戴)石榴花”。“瘦岩岩”比“憔悴”状瘦弱不堪之状,更具体,更形象。“羞”字是尤为传神之笔,它既含戴花与体貌不相称的自我嘲讽之意,又表露出戴花无人欣赏的寂寞。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这里暗化此意,且更形象生动,活画出少妇难以言状的复杂心理状态。
曲贵新奇,然而,这支曲子蕴藉含蓄,辞尽意未休,具有词的风格。其中首句“俏冤家”是统领全篇的关键句。少妇的思念、怀疑及抱怨都由此而发;少妇对过去美满生活的回味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为悦己者容”的心理,也是以此为依据。故全篇所言少妇的表现,都和这句“俏冤家”紧紧挂钩,句句落实,没有一句是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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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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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冲末扮鲁斋郎引张龙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再没双。
街市小民闻吾怕,则我是权豪势要鲁斋郎。
小官鲁斋郎是也。
随朝数载,谢圣恩可怜,除授今职。
小官嫌官小不做,嫌马瘦不骑,但行处引的是花腿闲汉,弹弓粘竿,鹞儿小鹞,每日飞鹰走犬,街市闲行。
但见人家好的玩器,怎么他倒有,我倒无,我则借三日玩看了,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
人家有那骏马雕鞍,我使人牵来,则骑三日,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
我是个本分的人。
自离了汴梁,来到许州,因街上骑着马闲行,我见个银匠铺里一个好女子,我正要看他,那马走的快,不曾得仔细看。
张龙,你曾见来么?
(张龙云)比及爹有这个心,小人打听在肚里了。
(鲁斋郎云)你知道他是甚么人家?
(张龙云)他是个银匠,姓李,排行第四。
他的个浑家生的风流,长的可喜。
(鲁斋郎云)我如今要他,怎么能勾……(张龙云)爹要他也不难,我如今将着一把银壶瓶去他家整理,多与他些钱钞,与他几钟酒吃,着他浑家也吃几钟,扶上马就走。
(鲁斋郎云)此计大妙!
财今日收拾鞍马,跟着我银匠铺里整理壶瓶走一遭去。
(诗云)推整壶瓶生巧计,拐他妻子忙逃避。
总饶赶上焰摩天,教他无处相寻觅。
(下)(外扮李四同旦、二徕上,云)小可许州人氏,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唤做银匠李四。
嫡亲的四口儿:浑家张氏,一双儿女。
厮儿叫做喜童,女儿叫做娇儿。
全凭打银过其日月。
今日早间开了这铺儿,看有甚么人来?
(鲁斋郎引张龙上,云)小官鲁斋郎。
因这壶瓶跌漏,去那银匠铺整理一整理。
左右,接了马者,将交床来。
(张龙云)理会的。
(坐下科)(鲁斋郎云)张龙,你与我叫那银匠出来。
(张龙做唤科,云)兀那银匠,鲁爷在门首叫你哩!
(李四慌出跪科,云)大人,唤小人有何事干?
(鲁斋郎云)你是银匠么?
(李四云)小人是银匠。
(鲁斋郎云)兀那李四,你休惊莫怕,你是无罪的人,你起来。
(李四云)大人唤我做甚么?
(鲁斋郎云)我有把银壶瓶跌漏了,你与我整理一整理,与你十两银子。
(李四云)不打紧,小人不敢要偌多银子。
(鲁斋郎云)你是个小百姓,我怎么肯亏你?
与我整理的好,着银子与你买酒吃。
(李四接壶整理科,云)整理的复旧如初。
好了也,大人试看咱。
(鲁斋郎云)这厮真个好手段,便似新的一般。
张龙,有酒么?
(张龙云)有。
(鲁斋郎云)将来!
赏他几杯。
(做筛酒,李四连饮三杯科,云)勾了。
(鲁斋郎云)你家里再有甚么人?
(李四云)家里有个丑媳妇,叫出来见大人。
大嫂,你出来拜大人。
(旦出拜科)(鲁斋郎云)一个好妇人也!
与他三钟酒吃。
我也吃一钟。
张龙,你也吃一钟。
兀那李四,这三钟酒是肯酒;我的十两银子与你做盘缠;你的浑家,我要带往郑州去也。
你不拣那个大衙门里告我去!
(同旦下)(李四做哭科,云)清平世界,浪荡乾坤,拐了我浑家去了,更待干罢!
不问那个大衙门里,告他走一遭去。
(下)(贴旦引二徕上,云)妾身姓李,夫主姓张,在这郑州做着个六案孔目。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一双儿女,小厮唤做金郎,女儿唤做玉姐。
孔目衙门中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李四慌上,云)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
自家李四的便是。
因鲁斋郎拐了我的浑家往郑州来了,我随后赶来。
到这郑州,我要告他,不认的那个是大衙门,来到这长街市上,不觉一阵心疼;我死也,却教谁救我这性命咱?
(正末扮张珪引祗候上,云)自家姓张名珪,字均玉,郑州人氏。
幼习儒业,后进身为吏。
嫡亲的四口儿,浑家李氏,是华州华阴县人氏,他是个医士人家女儿。
生下一双儿女金郎、玉姐。
我在郑州做着个六案都孔目。
今日衙门中无甚事,回家里去,见一簇人闹。
祗候,你看是甚么人?
(祗候问云)你是什么人,倒在地上?
(李四云)小人害急心疼,看看至死。
哥哥可怜见,救小人一命咱!
(祗候见末科,云)是一个人害急心疼,倒在地下。
(正末云)我试看咱。
兀那君子,为甚么倒在地下?
(李四云)小人急心疼,看看至死,怎么救小人一命!
(正末云)那里不是积福处?
我浑家善治急心疼,领他到家中,与他一服药吃,怕做甚么!
祗候人,扶他家里来。
大嫂那里?
(贴旦见末科,云)孔目来了也,安排茶饭你吃。
(正末云)且不要茶饭。
我来狮子店门首。
见一人害急心疼,我领将来,你与他一服药吃,救他性命,那里不是积福处!
(贴旦云)待我调药去。
(做调药科,云)君子,你试吃这药。
(李四吃药科,云)我吃了这药。
哎哟,无事了也!
多谢官人、娘子!
若不是官人、娘子,那里得我这性命来?
(正末云)我问君子,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李四云)小人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都叫李四。
许州人氏,打银为生。
(贴旦云)你也姓李,我也姓李,有心要认你做个兄弟,未知孔目心中肯不肯?
我问孔目咱。
(做问末科,云)这人也姓李,我也姓李,我有心待认他做个兄弟。
孔目,意下如何?
(正末云)大嫂,你主了便罢。
兀那李四,你近前来,我浑家待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李四云)你救了我性命,休道是做兄弟,在你家中随驴把马,也是情愿。
(正末云)你便是我舅子,我浑家就是你亲姐
姐一般。
兄弟,你为甚么到这里?
(李四云)你便是我亲姐姐、姐夫。
有人欺负我来,你与我做主!
(正末云)谁欺负你来,我便着人拿去,谁不知我张珪的名儿!
(李四云)不是别人,是鲁斋郎强夺了我浑家去了。
姐姐、姐夫,与我做主!
(末做掩口科,云)哎哟,唬杀我也!
早是在我这里,若在别处,性命也送了你的。
我与你些盘缠,你回许州去罢。
这言语你再也休提!
(唱)
【仙吕】【端正好】被论人有势权,原告人无门下,你便不良会可跳塔轮铡,那一个官司敢把勾头押?
提起他名儿也怕。
【幺篇】你不如休和他争,忍气吞声罢;别寻个家中宝、省力的浑家。
说那个鲁斋郎,胆有天来大。
他为臣不守法,将官府敢欺压,将妻女敢夺拿,将百姓敢蹅踏,赤紧的他官职大的忒稀诧!
(下)(李四云)我这里既然近不的他,不如仍还许州去也。
(下)
第一折
(鲁斋郎上,云)小官鲁斋郎。
自从许州拐了李四的浑家,起初时性命也似爱他,如今两个眼里不待见他。
我今回到这郑州,时遇清明节令,家家上坟祭扫,必有生得好的女人,我领着张龙一行步从,直到郊野外踏青走一遭去来。
(下)(正末引贴旦上,云)自家张珪。
时遇寒食,家家上坟。
我今领着妻子,上坟走一遭去。
想俺这为吏的,多不存公道,熬的出身,非同容易也呵!
(唱)
【仙吕】【点绛唇】则俺这令史当权;案房里面关文卷,但有半点儿牵连,那刁蹬无良善。
【混江龙】休想肯与人方便,衜一片害人心,勒掯了些养家缘。
(带云)听的有件事呵,(唱)押文书心情似火,写帖子勾唤如烟;教公吏勾来衙院里,抵多少"笙歌引至画堂前"!
冒支国俸,滥取人钱,那里管爷娘冻馁,妻子熬煎?
经旬间不想到家来,破工夫则在那娼楼串;则图些烟花受用,风月留连。
【油葫芦】只待置下庄房买些下田,家私积有数千;那里管三亲六眷尽埋冤。
逼的人卖了银头面,我戴着金头面;送的人典了旧宅院,我住着新宅院。
有一日限满时,便想得重迁;怎知他提刑司刷出三宗卷,恁时节带铁锁纳赃钱。
【天下乐】那其间敢"卖了城南金谷园"!
百姓见无权,一味里掀,波家私如败云风乱卷;或是流二千,遮莫徒一年,恁时节则落的几度喘。
(云)早来到坟所也。
(唱)
【金盏儿】觑郊原,正晴暄,古坟新土都添遍,家家化钱烈纸痛难言。
一壁厢黄鹂声恰恰,一壁厢血泪滴涟涟,正是"莺啼新柳畔,人哭古坟前。
"(贴旦云)孔目,咱慢慢耍一会家去。
(鲁斋郎引张龙上,云)你都跟着我闲游去来。
这一所好坟也!
树木上面一个黄莺儿。
小的,将弹弓来。
(做打弹科)(徕儿哭云)奶奶,打破头也!
(贴旦云)那个弟子孩儿,闲着那驴蹄烂爪,打过这弹子来?
(正末云)这个村弟子孩儿无礼,我家坟院里打过弹子来。
你敢是不知我的名儿!
我出去看波。
(唱)
【后庭花】是谁人墙外边,直恁的没体面?
我擦擦的望前去,(鲁斋郎云)张珪,你骂谁哩?
(正末唱)唬的我行行的往后偃。
(鲁斋郎云)你这弟子孩儿作死也!
我是谁,你骂我?
(正末唱)我恰便似坠深渊,把不定心惊胆战,有这场死罪愆!
我今朝遇禁烟,到先茔来祭奠,饮金杯,语笑喧;他弓开时似月圆,弹发处又不偏,刚落在我面前。
(鲁斋郎云)张珪,你骂我呵,不是寻死哩!
(正末唱)
【青哥儿】你教我如何、如何分辨?
(贴旦云)是那一个不晓事弟子孩儿,打破我孩儿的头!
(正末唱)省可里乱语胡言。
(徕儿云)打破我头也!
(正末唱)哎,你个不识忧愁小业冤!
唬的我魂魄萧然,言语狂颠。
谁敢迟延?
我只得破步撩衣走到跟前,少不的把屎做糕糜咽。
(正末做跪科)(鲁斋郎云)张珪,你怎敢骂我,你不认的我?
觑我一觑,该死!
你骂我,该甚么罪过?
(正末云)张珪不知道是大人。
若知道是大人呵,张珪那里死的是!
(鲁斋郎云)君子千言有一失,小人千言有一当。
他不知是我,若知是我,怎么敢骂我?
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座坟是谁家的?
(正末云)是张珪家的。
(鲁斋郎云)消不得你请我坟院里坐一坐,敢你祖宗都得生天!
(正末云)只是张珪没福消受。
请大人到坟院里坐一坐。
(鲁斋郎云)倒好一座坟院也.我听的有女人言语,是谁?
(正末云)是张珪的丑媳妇儿。
(鲁斋郎云)消不得拜我一拜?
(正末云)大嫂,你来拜大人。
(贴旦云)我拜他怎地?
(正末云)你只依着我。
(贴旦出拜)(鲁斋郎还礼科,云)一个好女子也!
他倒有这个浑家,我倒无。
张珪,你这厮该死,怎敢骂我?
这罪过且不饶你!
近前,将耳朵来:把你媳妇明日送到我宅子里来!
若来迟了,二罪俱罚。
小厮,将马来,我回去也。
(下)(贴旦云)孔目,他是谁,你这等怕他?
(正末云)大嫂,咱快收拾回家去来。
(唱)
【赚煞】哎,只被你巧笑倩祸机藏,美目盼灾星现;也是俺连年里时乖运蹇,可可的与那个恶那吒打个撞见,唬的我似没头鹅、热地上的蚰蜒。
恰才个马头边附耳低言,一句话似亲蒙帝王宣。
(做拿弹子拜科)(唱)这弹子举贤荐贤,他来的扑头扑面,明日个你团圆却教我不团圆!
(下)
第二折
(鲁斋郎引张龙上,诗云)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阴。
谁识张珪坟院里,倒有风流可喜活观音!
小官鲁斋郎,因赏玩春景,到于郊野外张珪坟前,看见树上歇着黄莺儿,我拽满弹弓,谁想落下弹子来,打着张珪家小的,将我千般毁骂。
我要杀坏了他,不想他倒有个好媳妇!
我着他今日不犯,明日送来。
我一夜不曾睡着。
他若来迟了,就把他全家尽行杀坏。
张龙,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正末同贴旦上,云)大嫂,疾行动些!
(贴旦云)才五更天气,你敢风魔九伯,引的我那里去?
(正末云)东庄姑娘家有喜庆勾当,用着这个时辰,我和你行动些!
大嫂,你先行。
(贴旦先行科)(正末云)张珪,怎了也?
鲁斋郎大人的言语:"张珪,明日将你浑家,五更你便送到我府中来。
"我不送去,我也是个死;我待送去,两个孩儿久后寻他母亲,我也是个死。
怎生是好也呵?
(唱)
【南吕】【一枝花】全失了人伦天地心,倚仗着恶党凶徒势,活支剌娘儿双拆散,生各札夫妇两分离。
从来有日月交蚀,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
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奁房断送陪随,那里也羊酒、花红、缎匹?
【梁州第七】他凭着恶哏哏威风纠纠,全不怕碧澄澄天网恢恢。
一夜间摸不着陈抟睡,不分喜怒,不辨高低。
弄的我身亡家破,财散人离,对浑家又不敢说是谈非,行行里只泪眼愁眉。
你、你、你,做了个别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个进西施归湖范蠡,来、来、来,浑一似嫁单于出塞明妃。
正青春似水,娇儿幼女成家计,无忧虑,少萦系;平地起风波二千尺,一家儿瓦解星飞!
(贴旦云)俺走了这一会,如今姑娘家在那里?
(正末云),则那里便是。
(贴旦云)这个院宅便是?
他做甚么生意,有这等大院宅?
(正末唱)
【牧羊关】怕不"晓日楼台静,春风帘幕低"。
没福的怎生消得!
这厮强赖人钱财,莽夺人妻室,高筑座营和寨,斜搠面杏黄旗,梁山泊贼相似,与蓼儿洼争甚的!
(云)大嫂,你靠后。
(正末见张龙科,云)大哥,报复一声,张珪在于门首。
(张龙云)你这厮才来,你该死也!
你则在这里,我报复去。
(鲁斋郎云)兀那厮,做甚么?
(张龙云)张珪两口儿在于门首。
(鲁斋郎云)张龙,我不换衣服罢,着他过来见。
(末、旦叩见科)(鲁斋郎云)张珪,怎这早晚才来?
(正末云)投到安伏下两个小的,收拾了家私,四更出门,急急走来,早五更过了也。
(鲁斋郎云)这等,也罢。
你着那浑家近前来我看。
(做看科,云)好女人也!
比夜来增十分颜色。
生受你,将酒来吃三杯。
(正末唱)
【四块玉】将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
(贴旦云)张孔目少吃,则怕你醉了。
(正末唱)更怕我酒后疏狂失了便宜。
扭回身刚咽的口长吁气,我乞求得醉似泥,唤不归;(贴旦云)孔目,你怎么要吃的这等醉?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知道?
(唱)我则图别离时,不记得。
(贴旦云)孔目,你这般烦恼,可是为何?
(正末云)大嫂,实不相瞒,如今大人要你做夫人,我特特送将你来。
(贴旦云)孔目,这是甚么说话!
(正末云)这也由不的我。
事已至此,只得随顺他便了。
(唱)
【骂玉郎】也不知你甚些儿看的能当意?
要你做夫人,不许我过今日,因此上急忙忙送你到他家内。
(贴旦云)孔目,你这般下的也!
(正末唱)这都是我缘分薄,恩爱尽,受这等死临逼。
(贴旦云)你在这郑州,做个六案都孔目,谁人不让你一分?
那厮甚么官职,你这等怕他,连老婆也保不的?
你何不拣个大衙门,告他去?
(正末云)你轻说些,倘或被他听见,不断送了我也?
(唱)
【感皇恩】他、他、他,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
(云)他便要我张珪的头,不怕我不就送去与他;如今只要你做个夫人,也还算是好的。
(唱)他少甚么温香软玉,舞女歌姬!
虽然道我灾星现,也是他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
(贴旦云)孔目,不争我到这里来了,抛下家中一双儿女,着谁人照管他?
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末唱)
【采茶歌】撇下了亲夫主不须提,单是这小业种好孤凄。
从今后谁照觑他饥时饭、冷时衣?
虽然个留得亲爷没了母,只落的一番思想一番悲。
(正末同旦掩泣科)(鲁斋郎云),则管里说甚么!
着他到后堂中换衣服去!
(贴旦云)孔目,则被你痛杀我也!
(正末云)苦痛杀我也,浑家!
(鲁斋郎云)张珪,你敢有些烦恼,心中舍不的么?
(正末云)张珪不敢烦恼。
则是家中有一双儿女,无人看管。
(鲁斋郎云)你早不说。
你家中有两个小的,无人照管。
张龙,将那李四的浑家,梳妆打扮的赏与张珪便了。
(张龙云)理会的。
(鲁斋郎云)张珪,你两个小的无人照管,我有一个妹子,叫做娇娥,与你看觑两个小的。
你与了我你的浑家,我也舍的个妹子酬答你。
你醉了骂他,便是骂我一般;你醉了打他,便是打我一般。
我交付与你,我自后堂去也。
(下)(正末云)这事可怎了也?
罢、罢、罢!
(唱)
【黄钟尾】夺了我旧妻儿,却与个新佳配,我正是"弃了甜桃绕山寻醋梨。
"知他是甚亲戚?
教喝下庭阶,转过照壁;出的宅门,扭回身体,遥望着后堂内养家的人,贤惠的妻。
非今生是宿世,我则索寡宿孤眠过年岁,几时能勾再得相逢,则除是南柯梦儿里!
(下)
第三折
(李四上,云)自家李四。
因鲁斋郎夺了我浑家,赶到郑州,告不的他,又回许州来。
一双儿女,不知去向。
那里也难住,我且往郑州,投奔我姐姐、姐夫去也。
(下)(徕儿上,云)我是张孔目的孩儿金郎,妹子玉姐,父亲、母亲人情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好是苦痛也!
来到家中,且看两个孩儿说些甚么?
鲁斋郎,你好狠也呵!
(唱)
【中吕】【粉蝶儿】倚仗着恶党凶徒,害良民肆生淫欲,谁敢向他行挟细拿粗?
逞刁顽全不想他妻我妇,这的是败坏风俗,那一个敢为敢做!
【醉春风】空立着判黎庶受官厅,理军情元帅府,父南子北各分离,端的是苦、苦!
俺夫妻千死千生,百伶百俐,怎能勾一完一聚?
(徕儿去)爹爹,你来家也,俺奶奶在那里?
(正末云)孩儿,你母亲便来。
(叹科,云)嗨,可怎了也!
(唱)
【红绣鞋】怕不待打叠起千忧百虑,怎支吾这短叹长吁?
(徕儿云)俺母亲怎生不见来了?
(正末唱)他可便一上青山化血躯。
将金郎眉甲按,把玉姐手梢扶,兀的不痛杀人也儿共女!
(徕儿云)爹爹,俺母亲端的在那里?
(正末云)你母亲被鲁斋郎夺去了也!
(徕儿云)兀的不气杀我也!
(徕气倒科)(正末救科,云)孩儿,你苏醒者!
则被你痛杀我也!
(张龙引旦上,云)自家张龙便是。
奉着鲁斋郎大人言语,着我送小姐到这里。
张珪在家么?
(正末云)谁在门外?
待我开门看咱。
(做看科,云)呀,你来怎么?
(张龙云)我奉大人言语,着我送小姐与你,休说甚么。
小姐,你也休说甚么。
我回去也。
(下)(正末云)小姐,请进家来!
两个孩儿,来拜你母亲。
小姐,先前浑家止有这两个孩儿,小姐早晚看觑咱!
(旦云)孔目,你但放心,都在我身上。
(正末唱)
【迎仙客】你把孩儿亲觑付、厮抬举。
这两个不肖孩儿也有甚么福?
便做道忒贤达,不狠毒。
(里云)孔目,你放心,就是我的孩儿一般看成。
(正末唱)看成的似玉颗神珠,终不似他娘肠肚。
(李四上,云)我来到郑州。
这是姐姐、姐夫家。
我叫门咱(做叫门科)(正末云)谁叫门哩?
我看去。
(见科)(正末云)原来是舅子。
你的症候,我如今也害了也!
(李四云)姐姐有好药!
(正末云)不是那个急心疼症候,用药医得;是你那整理银壶瓶的症候。
你姐姐也被鲁斋郎夺将去了也!
(李四云)鲁斋郎,你早则要了俺家两个人儿也!
(正末云)舅子,我可也强似你。
他与了我一个小姐,叫做娇娥。
(李四云)鲁斋郎,你夺了我的浑家,草鸡也不曾与我一个。
姐夫,既没了姐姐,我回许州去罢。
(正末云)舅子,这个便是你姐姐一般,厮见一面,怕做甚么?
(李四云)既如此,待我也见一面,我就回去。
姐夫,你可休留我。
(做相见各留意科)(正末云)舅子,你敢要回去么?
(李四云)姐夫,则这里住倒好。
(正末云)好奇怪也!
(唱)
【红绣鞋】他两个眉来眼去,不由我不暗暗踌躇。
似这般哑谜儿教咱怎猜做?
那一个心犹豫,那一个口支吾,莫不你两个有些儿曾面熟?
(祗候上,云)张孔目,衙门中唤你趱文书哩。
(正末云)舅子,你和你姐姐在家中,我衙门中趱文书去也。
(下)(旦与李四打悲科)(李四云)娘子,你怎么到得这里?
(徕儿上,云)奶奶,俺爹爹那里去了?
(旦云)衙门中趱文书去了。
(徕儿云)这等,俺两个寻俺爹爹去。
(下)(李四云)则被你想杀我也。
(正末冲上,见科,喝云)你两个待怎么?
(李四同旦跪科)(正末云)他早招了也。
(唱)
【石榴花】早难道"君子断其初",今日个亲者便为疏。
人还害你待何如?
我是你姐夫,倒做了姨夫。
当初我医可了你病症还乡去,把你似太行山倚仗做亲属;我一脚的出宅门,你待展污俺婚姻簿,我可便负你有何辜!
【斗鹌鹑】全不似管鲍分金,倒做了孙庞刖足;把恩人变做仇家,将客僧翻为寺主。
自古道"无毒不丈夫",他将了你的媳妇,不敢向鲁斋郎报恨雪冤,则来俺家里歹尤云殢雨。
(李四云)姐夫,实不相瞒,则他便是我的浑家。
改做他的妹子,与了姐夫。
(正末云)谁这般道来?
(唱)
【上小楼】谁听你花言巧语,我这里寻根拔树。
谁似你不分强弱,不识亲疏,不辨贤愚。
纵是你旧媳妇、旧丈夫,依旧欢聚,可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
(云)我一双孩儿在那里?
(旦云)你去趱文书,他两个寻你去了。
(正末云)眼见的所算了我那孩儿,兀的不气杀我也!
(唱)
【幺篇】我一时间不认的人,你两个忒做的出!
空教我乞留乞良、迷留没乱、放声啼哭。
这郑孔目拿定了萧娥胡做,知他那里去了赛娘、僧住?
(云)罢、罢、罢!
浑家被鲁斋郎夺将去了,一双儿女又不知所向。
甫能得了个女人,又是银匠李四的浑家,我在这里怎生存坐?
舅子,我将家缘家计,都分付与你两口儿;每月斋粮道服,休少了我的。
我往华山出家去也!
(李四云)姐夫,你怎生弃舍了铜斗儿家缘、桑麻地土?
我扯住你的衣服,至死不放你去。
(正末唱)
【十二月】休把我衣服扯住,情知咱冰炭不同炉。
(李四云)姐夫,这桑麻地土、宝贝珍珠,怎生割舍的?
(正末唱)管甚么桑麻地土,更问甚宝贝珍珠!
(李四云)姐夫,把我浑家与你罢。
(正末唱)呸,不识羞闲言长语,他须是你儿女妻夫。
(旦云)孔目,你与我一纸休书咱。
(正末唱)
【尧民歌】索甚么恩绝义断写休书?
(李四云)鲁斋郎知道,他不怪我?
(正末唱)鲁斋郎也不是我护身符。
(李四云)俺姐姐不知在那里?
(正末唱)他两行红袖醉相扶,"美女终须累其夫"!
嗟吁,嗟吁!
教咱何处居?
则不如趁早归山去。
(李四云)姐夫,许多家缘家计、田产物业,你怎下的都抛撇了?
(正末唱)
【耍孩儿】休道是"东君去了花无主"',你自有莺俦燕侣。
我从今万事不关心,还恋甚衾枕欢娱?
不见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空教我泪洒遍湘江竹!
这其间心灰卓氏,干老了相如。
(李四云)俺姐姐不知在那里?
(正末云)你那姐姐呵,(唱)
【二煞】这其间听一声"金缕"歌,看两行红袖舞,常则是笙箫缭绕丫鬟簇;三杯酒满金鹦鹉,六扇屏开锦鹧鸪,反倒做他心腹。
那厮有拐人妻妾的器具,引人妇女的方术。
(李四云)这一年四季斋粮道服都不打紧。
姐夫,你怎么出的家?
还做你那六案都孔目去!
(正末唱)
【尾煞】再休提掌刑名都孔目,做英雄大丈夫,也只是"野人自爱山中宿"。
眼看那幼子娇妻,我可也做不的主!
(下)
(李四云)姐夫去了也。
娘子,我那知道还有完聚的日子!
如今我两个掌着他这等家缘家计,许他的斋粮道服,须按季送去与他,不要少了他的。
(诗云)我李四今年大利,全不似整壶瓶这般晦气。
平空的还了浑家,又得他许多家计。
(同旦下)
第四折
(外扮包待制引从人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摄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封龙图阁待制,正授开封府尹。
奉圣人的令,差老夫五南采访。
来到许州,见一儿一女,原来是银匠李四的孩儿。
他母亲被鲁斋郎夺了,他爷不知所向。
这两个孩儿留在身边。
行到郑州,又收得两个儿女,原来是都孔目张珪的孩儿。
他母亲也被鲁斋郎夺了,他爷不知所向。
我将这两个孩儿也留在家中,着他习学文章。
早是十五年光景,如今都应过举,得第了也。
老夫将此一事,切切于心,拳拳在念。
想鲁斋郎恶极罪大,老夫在圣人前奏过:有一人乃是"鱼齐即",苦害良民,强夺人家妻女,犯法百端。
圣人大怒,即便判了"斩"字,将此人押赴市曹,明正典刑。
得到次日,宣鲁斋郎。
老夫回奏道:"他做了违条犯法的事,昨已斩了。
"圣人大惊道;"他有甚罪斩了?
"老夫奏道:"他一生掳掠百姓,强夺人家妻女,是御笔亲判'斩'字,杀坏了也。
"圣人不信,"将文书来我看。
"岂知"鱼齐即"三字,"鱼"字下边添个"日"字,"齐"字下边添个"小"字,"即"字上边添一点。
圣人见了,道:"苦害良民,犯人鲁斋郎,合该斩首。
"被老夫智斩了鲁斋郎,与民除害。
只是银匠李四、孔目张珪,不知所向。
我如今着他两家孩儿,各带他两家女儿,天下巡庙烧香,若认着他父母,教他父子团圆,也是老夫阴骘的勾当。
张千,你分付他两个孩儿同两个女儿,明日往云台观烧香去,老夫随后便来。
(诗云)他不遵王法太疏狂,专要夺人妇女做妻房。
被我中间改做"鱼齐即",用心智斩鲁斋郎。
(下)(净扮观主上,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小道姓阎,道号双梅,在这云台观做着个住持。
今日无事,看有甚么人来?
(李四同旦儿上,云)自家李四是也。
自从与俺那儿女失散了,十五年光景,知他有也无?
来到这云台观里,与俺姐姐、姐夫并两家的孩儿,做些好事咱。
(做见观主科,云)兀那观主,我是许州人氏,一径的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你做甚么好事?
超度谁?
(李四云)超度姐夫张珪、姐姐李氏、一双儿女金郎、玉姐;还有自己一双儿女喜童、娇儿。
与你这五两银子,权做经钱,(观主云)我出家人,要他怎么?
是好银子,且收下一边。
看斋食,请吃了斋,与你做好事。
(贴旦道扮上,云)贫姑李氏,乃张珪的浑家,被鲁斋郎夺了我去,可早十五年光景。
一双儿女,不知去向,连张珪也不知有无。
鲁斋郎被包待制斩了,我就舍俗出家。
今日去这云台观,与张珪做些好事咱。
早来到也。
(做见观主科)(观主云)一个好道姑也!
道姑,你从那里来?
(贴旦云)我一径的来与丈夫张珪、孩儿金郎、玉姐做些好事。
(李四云)谁与张珪做好事?
(贴旦云)我与张过做好事。
(李四云)兀的不是姐姐李氏!
(相见打悲科)(贴旦云)兄弟,这妇人是谁?
(李四云)这个便是你兄弟媳妇儿。
姐姐,你怎生得出来?
(贴旦云)包待制斩了鲁斋郎,俺都无事释放。
今日来云台观,追荐你姐夫并孩儿金郎、玉姐。
(李四云)我也为此事来,咱和你一同追荐者。
(李徕冠带同小旦上,云)小官李喜童妹子娇儿。
我母亲被鲁斋郎夺将去了,父亲不知所向。
亏了包待制大人,收留俺兄妹二人,教训成人。
今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
奉着包待制言语,着俺去云台观里,追荐我父母去。
早来到了也。
兀那住持那里?
(观主云)早知相公到来,只合远接;接待不着,勿令见罪。
呀,怎生带着个小姐走?
(李徕云)我一径的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相公要追荐何人?
(李徕云)追荐我父亲银匠李四。
(李四云)是谁唤银匠李四?
(李徕云)兀的不是我父亲!
(李四云)你是谁?
(李徕云)则我便是您孩儿喜童,妹子娇儿。
(旦云)孩儿也,你在那里来?
(李徕再说前事,悲科)(李四云)孩儿,拜你姑姑者。
(做拜科)(贴旦云)这两人是谁?
(李四云)这两个便是我的孩儿。
(贴旦悲科.云)你一家儿都完聚了,只是俺那孔目并两个孩儿,不知在那里?
(张徕冠带同小旦上,云)小官是张孔目的孩儿金郎,妹子玉姐。
我母亲被鲁斋郎夺去,父亲不知所向。
多亏了包待制大人,收留俺兄妹二人,教训成人,应过举,得了官也。
包待制着俺云台观追荐父母去,可早来到也。
住持那里?
(观主云)又是一个官人,他也带着小娘子走。
相公到此只甚?
(张徕云)特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追荐那一个?
(张徕云)追荐我父亲张珪,母亲李氏。
(贴旦云)谁唤张珪、李氏?
(张徕云)我唤来。
(贴里云)你敢是金郎么?
(张徕云)妹子,兀的不是母亲!
(做悲科)(贴旦云)这十五年,你在那里来?
(张徕云)自从母亲去了,父亲不知所向。
多亏了包待制大人,将我兄妹二人教训,应过举,得了官也。
今日奉包待制言语,着俺云台观追荐父母,不想得见母亲;不知俺父亲有也无?
(做悲科)(李四云)姐姐,这个既是你的儿子,我把女儿娇儿,与外甥做媳妇罢。
(张徕云)母亲,将妹子玉姐与兄弟为妻,做一个交门亲眷,可不好那?
(贴旦云)俺两家子母怕不完聚,只是孔目不知在那里?
教我如何放的下!
(做悲科)(正末愚鼓简
板上,诗云)身穿羊皮百衲衣,饥时化饭饱时归。
虽然不得神仙做,且躲人间闲是非。
想俺出家人,好是清闲也呵。
(唱)
【双调】【新水令】想人生平地起风波,争似我乐清闲支着个枕头儿高卧!
只问你炼丹砂唐吕翁,何如那制律令汉萧何?
我这里醉舞狂歌,繁花梦已参破。
【风人松】利名场上苦奔波,因甚强夺?
蜗牛角上争人我,梦魂中一枕南柯。
不恋那三公华屋,且图个五柳婆婆。
(云)俺这出家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好是快活也呵!
(唱)
【甜水令】俺这里春夏秋冬,林泉兴味,四时皆可。
常则是日夜宿山阿,有人相问,静里工夫,炼形打坐,笑指那落叶辞柯。
【折桂令】想当初向清明日共饮金波,张孔目家世坟莹,须不是风月鸣珂。
他将俺儿女夫妻,直认做了云雨巫娥。
俺自撇下家缘过活,再无心缎匹缤罗你只管信口开合,絮絮聒聒;俺张孔目怎还肯缘木求鱼,鲁斋郎他可敢暴虎冯河!
【雁儿落】鲁斋郎忒太过,(带云)他道:"张珪,将你媳妇则明日五更送将来,我要!
"(唱)不是张孔目从来懦。
他在那云阳市剑下分,我去那华山顶峰头卧。
(云)我则道他一世儿荣华富贵,可怎生被包待制斩了,人皆欢悦。
(唱)
【得胜令】今日个天理竟如何?
黎庶尽讴歌。
再不言宋天子英明甚,只说他包龙图智慧多。
鲁斋郎哥哥,自惹下亡身祸;我舍了个娇娥,早先寻安乐窝。
(云)今日我去云台观散心咱。
(贴旦云)李四,你看那道人,好似你姐夫。
你试唤他一声咱!
(李四叫科,云)张孔目!
(正末回头科,云是谁叫张孔目?
(做见科,云)兀的不是我浑家李氏!
(贴巨云)你怎撇了我出了家?
劝你还俗罢!
(正末诗云)你待散时我不散,悲悲切切男儿汉。
从前经过旧恩情,要我还俗呵,有如曹司翻旧案。
(众云)你还了俗罢!
(正未云)我修行到这个地步,如何肯再还俗?
(众拜科)(正末唱)
【川拨棹】不索你闹镬铎,磕着头礼拜我。
(李四云)姐夫,今日咱两家夫妇儿女都完聚了,你可怎生舍的出家去?
你依着我,只是还了俗者!
(正末唱)谁听你两道三科,嚷似蜂窝,甜似蜜钵!
我若是还了俗可未可!
(贴旦云)孔目,平素你是受用的人,你为何出家?
你怎生受得那苦?
(正末唱)
【七弟兄】你那里问我为何受寂寞,我得过时且自随缘过,得合时且把眼来合,得卧时侧身和衣卧。
【梅花酒】不是我自间阔,趁浪逐波,落落拓拓,大笑呵呵。
夫共妻、任摘离,儿和女、且随他。
我这里、自磨陀,饮香醪、醉颜配,拚沉睡、在松萝。
【收江南】呀!
抵多少南华庄子鼓盆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猛回头青鬓早皤皤。
任傍人劝我,我是个梦中醒人,怎好又着他魔?
(包待制冲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老夫包拯。
来到这云台观,见一簇人闹,不知为甚么?
(李四云)爷爷,小的是许州人银匠李四。
俺姐姐被鲁斋郎强夺为妻,幸得爷爷智斩鲁斋郎,如今俺姐姐回家来了,争奈姐夫张珪出了家,不肯认他,因此小的每和他儿女在此相劝,只望爷爷做主咱!
(包待制云)兀那张珪,你为何不认他?
(正末云)我因一双儿女,不知所在,已是出家多年了,认他做甚么?
(包待制云)张珪,你那儿女和李四的儿女,都在跟前。
这十五年间,我都抬举的成人长大,都应过举,得了官也。
如今将李四的女儿,与张珪的孩儿为妻;张珪的女儿,与李四的孩儿为妻,你两家做个割不断的亲眷。
张珪,你快还了俗者!
(词云)则为鲁斋郎苦害生民,夺妻女不顾人伦。
被老夫设智斩首,方表得王法无亲。
你两家夫妻重会,把儿女各配为婚。
今日个依然完聚。
一齐的仰荷天恩。
(正末同众拜谢科)(唱)
【收尾】多谢你大恩人救了咱全家祸,抬举的孩儿每双双长大,莫说他做亲的得成就好姻缘,便是俺还俗的也不误了正结果。
题目三不知同会云台观
正名包待制智斩鲁斋郎
楔子
(冲末外扮寇莱公引祗从上)(寇莱公云)白发刁骚两鬓侵,老来灰尽少年心。
等闲赢得食天禄,但得身安抵万金。
老夫姓寇,名准,字平仲,官封莱国公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八方无事,四海晏然。
当今明主要大开学校,选用贤良,每三年开放一遭举场。
今以圣主仁慈宽厚,一年开放一遭举场,天下秀士都来应举求官。
今奉圣人的命,怕有那山间林下,隐迹埋名,怀才抱德,闭户读书不肯求进的,圣人着老夫五南路上采访贤士走一遭去。
调和鼎鼐理阴阳,万里江山属大邦。
天下文章齐仰贺,他都待赤心报国尽忠良。
(下)(正旦引大末、二未、三末、旦儿同杂当上)(正里云)老身姓冯,夫主姓陈,乃汉相陈平之后。
老身所生三个孩儿:长者陈良资,次者陈良叟,第三个是陈良佐。
有一女小字梅英。
老身严教,训子攻书。
盖一堂名曰"状元堂",未曾完备哩。
孩儿每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
您看去咱。
(大末云)那里这般大惊小怪的?
(杂当云)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大末云)你何不早说?
我与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正旦云)是真个打墙处撅出一窖金银来?
休动着,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母亲,这的是天赐与俺的钱财,可怎生培埋了那?
(正旦云)孩儿每也,你那里知道!
岂不闻邵尧夫教子伯温曰:"我汝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
""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
"依着我,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依着母亲的言语,便培埋了者。
(三末云)下次小的每,将那金银都埋了者。
有金元宝留下四个,我要打一副网巾环儿戴。
(正旦云)往年间三年放一遭选场,如今一年开一遭选场。
见今春榜动,选场开,着大哥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那?
(大末云)母亲说的是。
今年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便上朝求官应举去。
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也光辉祖宗也。
(三末云)母亲,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应举走一遭去。
(正旦云)三哥,你让大哥去,你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他文章低,不济事,让他先去。
(大末做拜正旦科,云)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二兄弟好生在家侍奉母亲,三兄弟在家着志攻书。
你看他波,我拜着他,他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正旦云)孩儿,你则着志者,早些儿回来。
将酒来!
大哥,你饮过这酒去者。
(大末云)您孩儿理会的。
(做饮酒科)(正旦唱)
【仙吕】【赏花时】凭着你万言策诗书夺第一,八韵赋文章谁似你,五言诗作上天梯。
望皇家的这富贵,金殿上脱白衣。
(大末云)凭着您孩儿素日所学,必得高官也。
【幺篇】哎,儿也!
则要你"金榜无名誓不归",弟兄里丛中先觑着你。
(正旦云)将酒来!
(唱)我这里满满的捧着金杯,我与你专专的这庆喜,则要你夺的个状元归。
(同二末、三末、旦儿下)
(大末云)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求官应举,走一遭去。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下)
第一折
(正旦引二末、三未、旦儿同上)(二末云)母亲,自从大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也,母亲每夜烧这夜香,不知为何也?
(正旦云)大哥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
我每夜烧一位香,您那里知道也。
我"不求金玉重重贵,只愿儿孙个个贤"。
(唱)
【仙吕】【点降唇】我为甚每夜烧香?
博一个子孙兴旺。
天将傍,非是我夸强,我则待将《礼记》、《诗》、《书》讲。
(二末云)母亲,大哥这一去,凭着他那七言诗、八韵赋,必然为官也。
(正旦唱)
【混江龙】才能谦让祖先贤,承教化,立三纲,禀"仁义礼智",习"恭俭温良"。
定万代规模遵孔圣,论一生学业好文章。
《周易》道谦谦君子,后天教起此文章。
《毛诗》云《国风》《雅》《颂,《关雎》云大道扬扬。
《春秋》说素常之德,访尧舜夏禹商汤。
《周礼》行儒风典雅,正衣冠环珮锵锵。
《中庸》作明乎天理,性与道万代传扬《大学》功在明明德,能齐家治国安邦。
《论语》是圣贤作谱,《礼记》善问答行藏。
《孟子》养浩然之气,传正道暗助王纲。
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
袍袖惹,桂花香,琼林实,饮霞觞。
亲夺的,状元郎,威凛凛,志昂昂。
则他那一身荣显可便万人知,抵多少五陵豪气三千丈!
有一日腰金衣紫,孩儿每也,休忘了那琴剑书箱。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我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的便是。
如今有陈大官人得了头名状元,报登科记走一道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陈三哥支揖哩!
(三未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大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三哥与家中老母说一声儿。
(三末云)怎么?
俺大哥做了官也,你认的是着?
(报登科云)正是大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三未见正旦科,云)母亲,大厮得了官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首。
(正旦云)与那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者。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去罢。
(报登科云)多谢了三哥,我去也。
(下)(大末扮官人哪马儿领祗从上,云)志气凌云彻碧霄,攀檐折桂显英豪。
昨夜布衣犹在体,谁想念朝换紫袍!
小官陈良资是也。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华手卷,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得了头名状元。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大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似那抢风扬谷,你这等秕者先行;瓶内酾茶,俺这浓者在后。
(大末云)兄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我报复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贺万千之喜!
大哥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好、好、好,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大哥,母亲着你过去哩。
(大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大末做拜二末科,云)二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二末拜科,云)哥哥喜得美除也。
(大末做拜三不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你看他波,三兄弟,我得了官拜你,怎生不
还我礼?
(三末云)我待回礼来,我的文章可高似你!
(大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您孩儿岂有今日也!
(正旦唱)
【油葫芦】俺孩儿一举登科赴选场。
则是你那学艺广,把群儒一扫尽伏降。
您端的似鲲鹏得志秋云长,您端的似鱼龙变化春雷响。
(大末云)母亲,您孩儿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欢欢喜喜也。
(正旦云)大哥,(唱)则是你才艺高,学艺广,可正是禹门三月桃花浪,俺孩儿他平夺得一个状元郎!
(大末云)"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也。
(正旦唱)
【天下乐】则他那马头前朱衣列两行,着人谈扬,在这满四方。
可正是灵椿老尽丹桂芳,您可也不辱没你爷,您可也不辱没你娘。
(正旦云)好儿也,(唱)你正是"男儿当自强"
(正旦云)今年第二年也,该第二个孩儿上朝应举去。
(三末云)住者,母亲,头一年让大哥去了,今年该您孩儿去也。
(二末云)三兄弟,你让我去罢。
(正旦云)三哥,让你二哥去,你那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他文章不济,他《百家姓》也是我教与他的、我的文章高似他,我去罢!
(二末云)三兄弟,我知道你的文章高,你在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您孩儿上朝求官应举去也。
(做拜正旦科)(正旦云)孩儿、你可着志者。
(二末拜大末科,云)大哥家中侍奉母亲。
(大末云)兄弟,你此一去必受皇家富贵也。
(二末做拜三末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应举去也,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三末做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拜你,你怎生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二末云)你看他波!
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进取功名那走一遭去。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下)(三末云)母亲,我让二哥去,你可欢喜了。
(正旦云)三哥,你那里知道那!
(唱)
【醉扶归】则要你聚萤火,临书幌;积瑞雪,映寒窗。
你昆仲谦和礼正当,伊是兄弟,他是兄长。
不争着你个陈良佐先登了举场,着人道我将你个最小的儿偏向。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理会的,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如今有陈妈妈家陈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我直至他门上报登科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三哥支揖哩!
(三末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小人特来报喜。
(三末云)报登科的,俺二哥也得了官了?
你认的是么?
(报登科云)正是家里二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得了官也,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是真个?
与那报登科的二两银子。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可休嫌少;等我明日得了官,你就从贡院里鼓着掌,掴着手,叫到我家里来,说:陈家三哥得了官也,我赏你五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我知道。
多谢了三哥,我回去也。
(下)(二末扮官人摆头答珊马儿上,云)黄卷青灯一腐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学而第一须当记,养子休教不看书。
小官陈良臾是也。
自到帝都阀下,撺过卷子,见了圣人,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圣人见喜,加小官头名状元。
猪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可早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有三兄弟在于门首。
(做见三本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云)二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我似那又含在后,你这等笨鸟先飞。
我和母亲说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真个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二哥,母亲怪你哩,(二末云)我得了官,母亲喜欢便是,可怎生倒怪我?
(三末云)说你怎生也做了官来,着你过去哩。
(二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您孩儿多亏了母亲严教,今日得了头名状元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二末拜大末,云)大哥,你兄弟得了官也。
(大末云)兄弟喜得美除。
(二末做拜三末,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做了官拜你,你怎么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的文章高似你,怎么消受的我还礼!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将酒来!
孩儿也,你满饮一杯者。
(二末云)您孩儿饮这一杯酒咱。
(饮酒科了)(众街坊上,云)老汉是这陈婆婆街坊的便是。
他两个孩儿都做了头名状元也,俺众街坊牵羊担酒,庆贺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不必报复,俺自过去。
(众街坊做见正旦科,云)陈婆婆,俺众街坊没甚么,牵羊担酒,特来庆贺状元也。
(正旦云)有劳众街坊每。
(街坊云)不敢也。
(正旦唱)
【金盏儿】兀的不欢喜杀老尊堂,吵闹了众街坊。
俺家里无三年,两个儿一齐的登了金榜。
(街坊云)婆婆乃善门之家,以此出两个状元也。
(正里唱)俺家里状元堂上一双双,一个学李太白高才调,一个似杜工部好文章;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正旦云)大哥受了者,等三哥为了官呵,一总还街坊老的每礼也。
(大末云)众街坊休怪,改日置酒还礼。
(众街坊云)不敢,不敢,老婆婆恕罪,俺街坊每回去也。
(下)(正旦云)兀的不欢喜杀老身也!
(唱)
【后庭花】今日个成就了俺儿一双,胜得了黄金千万两;且休说金玉重重贵,则愿的俺儿孙每个个强。
您畅好是不寻常,您娘便非干偏向,人前面硬主张。
您心中自忖量,亲兄弟别气象,则要您显志强。
(二末云)您孩儿是白衣之人,谁想今日奋发也!
(正旦唱)
【柳叶儿】他终则是寒门卿相,正青春血气方刚,拥虹霓气吐三千丈。
孩儿每休夸强,意休慌,他则是放着你那紫绶金章。
(正旦云)孩儿,今年第三年也,可该作应举去哩。
(三末云)着大哥走一遭。
(大末云)俺两个都做了官也,你可走一遭去。
(三末云)二哥走一遭。
(二末云)我已是得了官也,你可走一遭也。
(三末云)这么说,母亲走一遭。
(正旦云)你看他波(三末云)都不去,我也不去。
(大末云)可该你去了!
(三末云)怎么直起动我去?
小的每!
将纸墨笔砚来,写一个帖儿,寄与那今场贡主,说:陈三哥家里忙,把那状元寄将家里来我做。
(正旦云)孩儿也,可该你去也。
(三末云)我去?
也罢,也罢,我走一遭去。
母亲,您孩儿应举去也。
我有三桩儿气概的言语。
(正旦云)可是那三桩儿?
(三末云)是掌上观纹、怀中取物、碗里拿带靶儿的蒸饼。
则今日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做拜正旦科)(大末云)兄弟,你怎么不拜俺两个哥哥?
(三末云)两个哥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正旦云)孩儿也,则要你着志者。
(三末云)母亲保重将息,您孩儿得了官便来。
(正旦唱)
【尾声】你频频的把旧书来温,款款将新诗讲,不要你夸谈主张。
我说的言词有些老混忘。
后园中花木芬芳,俺住兰堂,有魏紫姚黄。
指着这一种名花做个比方:三哥不要你做第三名衬榜,休教我倚门儿专望。
哎,儿也,则要俺那状元红开彻状元堂。
(下)(大末云)兄弟,你才说三桩儿显证,怎么是怀中取物、掌中观纹、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我如今到那里,见了今场贡主,觑我这任官,如同怀中放着一件东西,舒下手去便取出来,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掌上观纹?
(三末云)这掌上观纹,如同手掌里纹路儿,把手展开便见,觑那官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觑我这任官,如同那碗里放着个带靶儿的蒸饼,我走将去拿起来,一口一了,则是个容易。
大哥,你做了官盖多高的门楼?
(大末云)丈二高。
(三末云)忒低!
我做了官盖三丈八寸高。
(大末云)忒高了!
(三末云)你不知,我若做了官,骑在马上,打着那伞,不下马就往家里去。
你做了官要几个马台?
(大末云)两个马台。
(三末云)少!
我做了官,安七十二个马台。
(大末云)怎么要偌多?
(三末云)但是送我来的人,到门首一个人占一个马台,一齐下马,可不好?
你做了官戴甚么?
(大末云)乌纱帽。
(三末云)我做了官,戴一顶前漏尘羊肝漆一锭墨乌纱帽。
你身穿甚么?
(大末云)紫罗襕。
(三末云)我得了官,穿一领通袖膝澜间色罩青暗花麻布上盖紫罗襕。
你腰系甚么?
(大末云)通犀带。
(三末云)我做了官,系一条羊脂玉茅山石透金犀玛瑙嵌八宝荔枝金带。
你脚下穿甚么?
(大末云)干皂履。
(三末云)我做了官,把我这靴则一丢,则一换。
(大末云)换甚么?
(三末云)我皮匠家换了头底来。
(同下)
第二折
(正旦同大末、二末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的便是。
今有大哥二哥都做了官也,则有三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呵。
(唱)
【南吕】【一枝花】为甚么儿孙每志气高?
托赖着祖上阴功厚。
一个曾前年登了虎榜,一个便去岁可兀的占了鳌头。
俺家里富贵也双修,无福的难消受。
俺可便钱财上不枉求,我觑着那珠翠金银,我可便浑如似参辰卯酉。
【梁州】我爱的是那《孝经》、《论语》得这《孟子》,我喜的是那《毛诗》、《礼记》、《春秋》。
后园中有地栽松竹,有书堂书舍,书院书楼。
则愿的子孙荣旺,门户清幽。
俺家里实丕丕祖上遗留,既为官将他这富贵休愁。
您、您、您,则频频的休离了那黄卷青灯,是、是、是,你可便稳拍拍明放着金章和那紫绶。
呀、呀、呀,你可便用心机得峥嵘,你可也渐渐的稳情取个肥马轻裘。
古人是有以显父母,身荣后,入八位,不生受。
想当日常何荐马周,博一个今古名留。
(正旦云)大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大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有陈三哥得了头名状元,陈妈妈家报喜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有大哥在于门首。
大哥支揖哩!
(大末云)你是那里来的?
(报登科云)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知道。
母亲,三兄弟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是谁说来?
(大末云)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着他过来。
(大末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报登科见科,云)报的老母知道,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正旦云)孩儿,与那报登科的五两银子。
(大末云)您孩儿知道。
二兄弟,俺得了官时,则与了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三兄弟做了官,与他五两银子。
(二末云)大哥,母亲偏向三兄弟也!
(大末云)报登科记的,与你五两银子。
(报登科云)多谢了,小人回去也。
(下)(王拱辰跚马儿领祗候上,云)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
小官王拱辰是也,乃西川绵州人氏。
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章卷子,当殿对策,日不移影,应对百篇,文如锦绣,字扫龙蛇,一举状元及第。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张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咱一同接孩儿去来。
(唱)
【红芍药】我这里笑吟吟行下看街楼,和我这儿女每可便相逐。
我这里慢腾腾拦住紫骅骝,我将这玉勒来便忙揪。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靠后,休惊着小官马头!
(大末云)三兄弟是好壮志也。
(二末云)母亲认的是着?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唱)可正是男儿得志秋,他在那马儿上倒大来风流。
(大末云)你看三兄弟,他见了母亲,可怎生不下马来?
(二末云)大哥,敢不是三兄弟么?
(正旦云)孩儿,你下马来波!
(王拱辰云)这个婆婆儿好要便宜也!
(正旦唱)我这里听言罢,教我紧低了头,唬的我魂魄可便悠悠。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你休错认了小官也!
(正旦唱)
【菩萨梁州】则被这气堵住咽喉,眉头儿忔皱,身躯儿倒扭。
好着我羞答答的不敢抬头,泪汪汪双目再凝眸,孜孜的觑了空低首。
(正旦云)敢问那壁状元姓甚名谁?
(王拱辰云)今春头名状元,我是王拱辰。
(正旦唱)低低的问了牢缄口,闷无语,自僝僽。
老身向官人行无去瞅,(正旦云)孩儿每,您说一声儿波,(唱)倒大来惭羞。
(正旦做走科)(二末云)哥哥,看母亲。
(正旦云)大哥,既是状元,请下马来。
(大末云)理会的。
状元请下马来,状元堂上饮了状元酒回去。
(王拱辰下马科,云)左右,接了马者(祗候云)理会的。
(大末云)适间老母冲撞着状元,是必休怪也。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那壁状元的老母,是必宽恕咱。
(大末云)状元有请!
(王拱辰见正旦科,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老母。
是必恕罪也。
(正旦云)恰才老身为何错认了那壁状元:老身家中有三个孩儿,都去应举去了;两个孩儿得了状元回来,则有三哥不曾回来。
恰才是那报登科记的差报了也。
那壁状元是必休怪咱。
(王拱辰云)小官不敢。
(二末做施礼科,云)适间老母冲撞,休怪。
(王拱辰云)不敢。
(正旦云)将酒来!
(做把盏科)(正旦云)状元饮过这杯酒咱。
(王拱辰饮酒科)(正旦云)大哥,你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大末云)母亲,有婚呵是怎生?
无婚呵是如何?
(正里云)有婚呵,着状元在状元堂上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回去;无婚呵,大哥将你妹子招状元为婿。
未知你弟兄每意下如何?
(大末云)谨遵母亲之言。
(大末见王拱辰科,云)状元,恰才我母亲言语,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王拱辰云)有婚是怎生?
无婚可是如何?
(大末云)若是有婚呵,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你便回去;若是无婚呵,小官有一舍妹,招那避状元为婿,意下如何?
(王拱辰云)小官无婚,我愿随鞭镫。
(大末云)一让一个肯。
(正旦云)着状元换衣服去。
(王拱辰云)理会的,小官换衣服去。
(下)(正旦云)今年状元是王拱辰,知他俺那陈良佐在那里也?
(大末云)今年头名状元是王拱辰,不知俺那三兄弟在那里也?
(三末上,云)我劝这世上人,休把这口忒谝过了。
我到的帝都阙下,今场贡主见了:"陈三哥你来了,不必看你文章,起动写四个字,是'天下太平'。
"我拿起笔来,写了个'天'字,写那'下'字我忘了一点,做了个拐字,无三拐,无两拐,则一拐就把我拐出来了,做了第三名探花郎,绿袍槐简,花插幞头。
去时夸了大口,今日得了探花郎,我怎生家中见母亲和两个哥哥?
则待我两个哥哥不在门前,我走进房里去,随他嚷闹去,我一世也不出来。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看科,云)你看我那苦命么!
肯分的大哥在门首。
大哥,你兄弟来了也。
(大末云)呀、呀、呀,兄弟来了,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我得了探花郎。
(大末云)你原来得了个探花郎,我对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个探花郎来了也。
(正旦云)他不过来
,敢教我接待他去那!
(大末云)理会的。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母亲的言语,说你不过去,待着母亲来接你那!
(三末云)哥也,那得个母亲倒接儿子?
我过去。
娘打我时,两个哥哥功一劝。
(大末云)兄弟,我知道也。
(三末见正旦拜科,云)母亲,你孩儿得了官也,有一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得了探花郎。
(正旦云)甚么官?
(三末云)探花郎。
(正旦云)则不你说,兀的又有人来说哩!
(三末云)在那里?
(正旦做打科,唱)
【牧羊关】你刚好合着眼无人处串,谁着你腆着脸去街上走?
气的我浑身上冷汗浇流!
(正旦云)你将着的是甚么?
(三末云)是槐木简。
(正旦唱)我将这槐木简来掂拆,绿罗襕着手揪。
问甚么红漆通鞓带,花插皂幞头!
我使柱杖蒙头打,呸!
我看你便羞也那是不害羞!
(三末云)翰林都索入编修。
(正旦云)噪声!
(唱)
【贺新郎】你道是翰林都索入编修,我情知你个探花郎的名声,(正旦云)你觑波,(唱)你怎知俺状元除授?
弟兄里则为你年幼,你身上我偏心儿索是有,我几曾道是散袒悠悠?
(正旦云)师父多教孩儿几遍。
(唱)我去那师父行陪了些下情,则要你工课上念得滑熟;我甘不的这厮看文书一夜到三更后!
(三末云)母亲,你打我,则是疼你那学课钱哩!
(正旦唱)且休说你使了我学课钱,哎,贼也,你熬了多少家点灯油!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虽然不得状元,亦不曾惹得街上人骂娘。
(正旦云)怎么骂我?
(三末云)俺大哥头一年做了官,摆着头答街上过来,老的每道:"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家大的孩儿。
""嗨!
鸦窝里出凤凰。
"(大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甚么好言语?
娘倒是黑老鸦,你到是凤凰!
第二年二哥也做了官,又骂的娘不好;摆着头答,街上人道:"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第二个孩儿。
";"嗨、嗨、嗨,粪堆上长出灵芝草。
"(二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噤声!
娘倒是粪堆,你倒是灵芝草!
您孩儿虽然做了探花郎,不曾连累着娘。
我打街上过来,老的每道:"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的第三个孩儿。
"众人道:"嗨、嗨、嗨,好爷好娘养下这个傻弟子孩儿。
"(正旦做唤棒子科,云)将棒子来!
(唱)
【絮虾蟆】我可也不和你强枉料口,我年纪大也惭羞。
打这厮父母教训不瞅,做的个苗而不秀、则好深村放牛,伴着庄家学究。
记的那个日头,状元一身承受;去时说了大口,临行相别时候,说的来花甜蜜就。
无语低头,嘴卢都的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
(三末云)母亲,一品至九品,都是国家臣子。
(正旦云)噤声!
(唱)休那里一口里巧舌头,便有那一千笔画不成描不就。
我和你难相见,枉厮守。
休、休!
快离了我眼底,休在我这边头!
(正旦云)从今以后,将陈良佐两口赶出门去,再也休上我门来!
(大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可也好也!
(正旦唱)
【尾声】大哥哥,枉可惜了你喷珠噀玉谈天口。
(二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住,可也好也!
(正旦唱)二哥哥,枉展污了你折桂攀蟾的钓鳌手。
大哥哥枉受,二哥哥且落后。
陈良佐自今后,你行处行,走处走;千自在,百自由,我和你个探花郎不记甚冤仇。
(三末云)母亲吃一钟喜酒。
(正旦云)抬了者!
(唱)我可也消不的"状元"这个及第酒!
(下)
(大末云)看母亲,看母亲!
呸!
三兄弟你羞么?
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则得个探花郎,甚是惶恐。
你不说"掌上观纹"?
(三末云)手上生疮不见了。
(大末云)"怀中取物"?
(三末云)衣服破把来掉了。
(大末云)"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不知那个馋弟子孩儿,偷了我的吃了。
(大末云)你既为孔子门徒,何出此言?
俺家素非白屋,祖代簪缨,乃陈平之后;你今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要齐家治国,修身正心;人心不正,做事不能成矣。
人以德行为先:德者,本也;才者,末也;"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你这等人,和你说出甚么来!
我和你同胞共乳一爷娘,幼小攻书在学堂。
受尽寒窗十载苦,龙门一跳见君王。
你去时人前夸大口,还家只得探花郎。
凤凰飞在梧桐树,呸!
自有傍人话短长。
(下)(三末云)大哥数落了我这一会。
(二末云)呸!
三兄弟你羞么?
(三末云)哥也,怎的?
(二末云)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俺家素非白屋,累代簪缨,汉陈平之玄孙,祖宗拜秦国公之职;为子者,当以腰金衣紫。
俺二人皆第状元,惟你不第者,何也?
为子才轻德薄也。
我和你说出甚么来!
未应举志气凌云,但开口傍若无人。
卖弄你诗才过李白杜甫,舌辩似张仪苏秦。
大哥如泥中草芥,二兄长似陌上轻尘。
孔子居于乡堂,见长幼礼法恂恂。
可不道状元郎"怀中取物",觑富贵"掌上观纹"?
发言时舒眉展眼,你今日薄落了缩项潜身。
俺状元郎夸谈宗祖,呸!
谁似你个探花郎,羞答答的辱没家门!
(下)(王拱辰上,云)呸!
你羞么?
(三末云)你是谁?
(王拱辰云)我是门下娇客,妹婿王拱辰,今春头名状元。
(三末云)你是王拱辰,我把你个馋弟子孩儿!
这带靶儿的蒸饼你吃了我的!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听的大舅二舅所言,说三舅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可以治国齐家,修身正心;人心不正,作事不能成矣。
《中庸》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乎节者,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论语》云:"君子不重则不威。
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俗言有几句比并,尊舅岂不闻:草虫食草,岂知重味之甘?
蚯蚓啼洼,不解汪洋之海。
瓮生蠓蚁,岂知化外清风?
萤火虽明,不解蟾光之照。
树高而曲,不如短而直;水深而浊,不如浅而清。
蜂蛛有丝,损人利己;蚕腹有丝,裕民润国。
但凡为人三思,然后再思可矣。
你空长堂堂七尺躯,胸中志气半星无。
绿袍
槐简归故里,呸!
枉做男儿大丈夫!
(下)(祗候云)呸!
(三末打科,云)你也待怎的?
(同下)
第三折
(正旦同大末、二末、王拱辰领杂当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是也。
今日是老身生辰贱降的日子,孩儿每也!
(大末云)有。
(正旦云)状元堂上安排下筵席者。
若有陈良佐两口儿来时,休着他过来。
将酒来!
(大末云)理会的。
(正旦唱)
【中吕】【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
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
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醉春风】一个那陈良臾,他可便占了鳌头,则俺这陈良资夺了第一;新招来的女婿,他又是状元郎,俺一家儿倒大来喜、喜!
则要你郎舅每峥嵘,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
(二末执壶科)(大末递酒科,云)母亲满饮一杯!
(正旦做饮酒科,云)俺慢慢的饮酒,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同旦儿上)(三末云)今日是母亲生日,我无甚么礼物,和媳妇儿拜母亲两拜,也是我孝顺的心肠。
可早来到门首也。
大哥,和母亲说一声,道我在这门首哩。
(大末云)兄弟,你则在门首,我报复母亲去。
(大末做见正旦科,云)母亲,有三兄弟两口儿在于门首。
(正旦云)休着那厮过来!
(大末同二末、王拱辰告科)(大末云)母亲,看您孩儿面皮,着三兄弟两口儿过来,与母亲递一杯酒,也是他为子之道也。
(正旦云)看着您众人的面皮,着那厮过来。
休闲着他,着他烧火剥葱,都是他。
依的,便教他过来;依不的,便着他回去。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母亲的言语:着你过去烧火剥葱,扫田刮地,抬桌搬汤。
你依的,便过去;你依不的,休着过去哩!
(三末云)母亲怕闲了我。
(三末同三旦做见科)(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和媳妇没有手帕,拜母亲几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谁教你与我做生日来?
(三末云)我来拜母亲几拜,也是为子之孝道也。
(正旦云)兀那厮!
你见么?
(三末云)您孩儿见甚么那?
(正旦唱)
【红绣鞋】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
哎!
你一个探花郎,又比俺这状元低;俺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云)你说波。
(唱)可不道那埚儿发付你?
(云)大哥,咱行一个酒令,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那"状元郎"三个字;有那"状元郎"的便饮酒,无那"状元郎"的罚凉水。
教那厮把盏!
先从大哥来把了盏,便问道:"吃酒的是谁?
把盏的是谁?
各自称呼着那官位者。
吃了酒,着那厮拜!
先从大哥来。
(三末云)我理会的。
(做递酒科,云)先从母亲来。
(正旦云)先从大哥来。
(三末递酒与大末科)(大末云)母亲,你孩儿吟诗也。
诗曰:当今天子重贤良,四海无事罢刀枪。
紫袍象简朝金阙,圣人敕赐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白马红缨麾盖下,紫袍金带气昂昂。
月中失却攀蟾手,高枝留与状元郎。
(大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大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我是杨六郎。
(三末做拜科)(做递酒与二末科)(二末云)母亲,您孩儿吟诗也。
诗曰:一天星斗焕文章,战退群儒独占场。
龙虎榜上标名姓,头名显我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时乖运蹇赴科场,命福高低不可量。
八韵赋成及第本,今春必夺状元郎、(二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二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我是酥麻糖。
(做拜科)(递酒与王洪辰科)(王拱辰云)母亲、大舅、二舅,我吟诗也。
诗曰:淋漓御酒污罗裳,宴罢琼林出未央。
醉里忽闻人语闹,马头高喝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笔头刷刷三千字,胸次盘盘七步章。
休笑绿袍官职小,才高压尽状元郎。
(王拱辰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王洪辰云)是状元郎。
那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是耍三郎。
(做拜科)(与三旦递酒科)(三旦云)母亲,您媳妇吟诗也。
诗曰:佳人贞烈守闺房,则为男儿不气长。
国家若是开女选,今春必夺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磨穿铁砚汝非强,只可描鸾守绣房。
燕鹊岂知雕鄂志,红裙休矢状元郎!
(旦儿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旦儿云)我是状元郎。
把盏的是谁;(三末云)把盏的是你的郎。
(与正旦递酒科)(正旦云)这厮他到阙不沾新雨露,还家犹带旧风霜。
绿抱槐简消不得,对人犹说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拜别请亲赴选场,绿袍羞见老尊堂。
擎台执盏厅前跪,则这红尘埋没了状元郎。
(正旦云)诗曰:黄金不惜焕文章,教子须教入庙堂。
自古?
陀弈严啾龋フ庾丛尚菪Π程交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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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
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
有陈婆婆第三个孩儿,得了今春头名状元,我报登科记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见大末科,云)大官人,三官人得了今春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今春头名状元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前。
(正旦云)与他十两银子。
(大末云)理会的。
与你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谢了官人!
小人回去也。
(下)(三末跚马儿领祗候上)(祗候云)小心下路。
(三末云)要做状元有甚么难处!
下头穿了衣服,便是状元。
今日得了头名状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女婿,咱都去接待孩儿去来。
(大末云)俺跟着母亲接兄弟去来。
(正旦唱)
【普天乐】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我这里忙呼左右:疾快收拾!
(三末云)祗候人,接了马者!
(祗候云)牢坠镫。
(三末云)母亲来了也!
(正旦唱)他见我便慌下马。
(三末云)祗候人摆开者!
(三末做躬身立住科)(正旦唱)他那里躬身立。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官也,就这里拜母亲几拜。
(做拜科)(正旦唱)我见他展脚舒腰忙施礼。
(做哭科,唱)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
(三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岂得今日为官?
(正旦云)你为官呵,(唱)你孝顺似那王祥卧冰,你恰似伯俞泣仗。
哎,儿也,你胜强如兀那老莱子哎斑衣。
(三末做过来科,云)大哥、二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母亲,您孩儿往西产绵州过,那里父老送与我一段孩儿锦,将来与母亲做衣服穿。
(正旦云)大哥,将的去估价行里,看值多少钱钞?
(大末云)估价值多少?
母亲,价值千贯。
(正旦云)辱子!
未曾为官,可早先受民财,躺着,须当痛决!
(大末云)兄弟。
为你受了孩儿锦,母亲着你躺着,要打你哩!
(三末云)母亲要打我,番番不曾静扮。
(正旦做打科)(大末云)母亲打的金鱼坠地也!
(杂当做打报科,云)有寇莱公大人有请。
(正旦云)不妨事,我见大人,自有说的话。
(大末云)下次小的每,与我备马者!
(正旦云)孩儿休备马,辆起兜轿,着四个孩儿抬着老身,我亲见大人去来。
(唱)
【啄木鱼煞】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
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
(同众下)
第四折
(外扮寇莱公领从人上)(寇莱公云)三千礼乐唐虞治,万卷诗书孔孟传。
老夫寇莱公是也。
奉圣人的命,开放举场。
今有头名状元是陈良佐,问其缘故,乃汉陈平之后。
他父曾为前朝相国,早年弃世。
有母亲冯氏大贤,治家有法,教子有方。
因陈良佐受西川孩儿锦一事,他母亲打的他金鱼坠地。
圣人已知,着我加官赐赏。
审问详细,着人请贤母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大末、二末、三末、王拱辰抬正旦上)(三末云)有香钱布施些儿!
(正旦云)俺见大人去来。
(唱)
【双调】【新水令】虽不曾坐香车乘宝马袅丝鞭,我在这轿儿上倒大来稳便。
前后何曾侧,左右不曾偏。
显得您等辈齐肩,将名姓注翰林院。
(云)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从人报科,云)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寇莱公云)道有请。
(从人云)有请!
(正旦做见官人科)(寇莱公云)贤母,老夫奉圣人的命,为您一家儿母贤子孝,训子有纲纪之威权,居家有冰霜之直政,着老夫审问其详。
谁想贤母着四个状元抬着兜轿,敢于理不可么?
(正旦云)大人可怜见!
休说四个孩儿抬着老身;我昔日曾闻荷担僧,一头担母一头经,经向前来背却母,母向前来背却经,不免把担横担定;感得园林两处分,后来证果为罗汉,尚兀自报答不的爷娘养育恩。
(唱)
【水仙子】学的他那有仁有义孝连天,使了我那无岸无边学课钱;甘心儿抬的我亲朝见,尚兀自我身躯儿有些困倦。
把不住眼晕头旋,不觉的抬着兜轿,虽不曾跨着骏马宛,尚兀自报答不的我哺乳三年!
(寇莱公云)贤母为陈良佐升迁官位,贪图财利,接受蜀锦,有犯王条,则合着有司定罪,你怎生自己责罚,打的金鱼坠地那?
(正里云)大人不知,此于未曾治国,先受民财,辱没先祖,依法教训咱!
(唱)
【沽美酒】着他每按月家请着俸钱,谁着他无明夜攒家缘?
俺家里祖上为官累受宣,我则怕枉教人作念,俺一家儿得安然。
(寇莱公云)贤母,三状元受财一事,未审其详也。
(正旦唱)
【太平令】他将那孩儿锦亲身托献,这的是苦百姓赤手空拳。
我依家法亲责当面,我着他免受那官司刑宪。
与了俺俸钱骤迁,圣恩可便可怜,博一个万万古名扬谈羡。
(寇莱公云)老夫尽知也。
您一家儿望阙跪者,听我加官赐赏!
我亲奉着当今圣旨,便天下采访贤士。
只因你母贤子孝,着老夫名传宣赐:陈婆婆贤德夫人,陈良资翰林承旨。
陈良叟国子祭酒,陈良佐太常博士。
王拱辰博学广文,加你为参知政事。
一个个列鼎重裀,一个个腰金衣紫。
今日个待漏院赐赏封官,庆贺这状元堂陈母教子。
题目待漏院招贤纳士
正名状元堂陈母教子
楔子
(冲末扮柳耆卿,引正旦谢天香上)(柳诗云)本图平步上青云,直为红颜滞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风月场中肯让人?
小生姓柳名永,字耆卿,乃钱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为念,好上花台做子弟。
不想游学到此处,与上厅行首谢天香作伴、小生想来,今年春榜动选场开,误了一日,又等三年。
则今日辞了大姐,便索上京应举去。
大姐,小生在此,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师阙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也。
(正旦云)耆卿,衣服盘缠我都准备停当,你休为我误了功名者。
(净扮张千上,云)小人张千,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乐探执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乐人,迎新送旧,都是小人该管,如今新除来的大尹姓钱,一应接官的都去了,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处有个行首是谢天香。
他便管着这散班女人,须索和他说一声去。
来到门首也。
谢大姐在家么?
(旦见科,云)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大姐,来日新官到任,准备参官去。
(旦云)哥哥,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张千云)是钱大尹。
(旦云)莫不是波厮钱大尹么?
(张千云)你休胡说,唤大人的名讳!
我去也。
谢大姐,明日早来参官。
(下)(柳云)大姐,你喜欢咱!
钱大尹是我同堂故友,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着看觑你,我也去的放心。
(正旦唱)
【仙吕】【赏花时】则这一曲翻成和泪篇,最苦偏高离恨天,双泪落尊前。
山长水远,愁见理行轩。
【玄篇】待得鸾胶续断弦,欲盼雕鞍难顾恋。
谢他新理任这官员,常好是与民方便,咱又得个一夜并头莲。
(同下)
第一折
(外扮钱大尹,引张千上,诗云)寒蛩秋夜忙催织,戴胜春朝苦劝耕。
若道民情官不理,须知虫鸟为何鸣?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钱塘人也。
自中甲第以来,累蒙擢用,颇有政声。
今谢圣恩,加老夫开封府尹之职。
老夫自幼修髯满部,军民识与不识,皆呼为波厮钱大尹。
暗想老夫当时有一同堂故友,姓柳名永,字耆卿。
论此人学问,不在老夫之下。
相离数载,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升堂,坐起早衙。
张千,有该签押的文书,将来我发落。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还有乐人每未参见哩。
(钱大尹云)前官手里曾有这例么?
(张千云)旧有此例。
(钱大尹云)既是如此,着他参见。
(张千云)参官乐人走动!
(正旦同众旦上,云)今日新官上任,咱参见去来。
你每小心在意者!
(众旦云)理会的。
(正旦唱)
【仙吕】【点绛唇】讲论诗词,笑谈街市,学难似风里扬丝,一世常如此。
【混江龙】我逐日家把您相试,乞求的教您做人时,但能勾终朝为父,也想着一日为师。
但有个敢接我这上厅行首案,情愿分会与你这搬演戏台儿。
则为四般儿误了前程事,都只为聪明智慧,因此上辛苦无辞。
(众旦云)姐姐,你看笼儿中鹦哥念诗哩。
(旦云)这便是你我的比喻。
(唱)
【油葫芦】你道是金笼内鹦哥能念诗,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
原来越聪明越得不出笼时!
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
(云)我不怨别人。
(众旦云)姐姐,你怨谁?
(旦云)咱会弹唱的,日日官身;不会弹唱的,倒得些自在!
(唱)我怨那礼案里几个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将那等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则做个哑猱儿。
【天下乐】俺可也图甚么香名贯人耳!
想当也波时,不三思:越聪明,不能勾无外事。
卖弄的有伎俩,卖弄的有艳姿,则落的临老来呼“弟子“!
(张千云)谢大姐,你怎生这早晚才来?
你只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报的老爷得知:有乐人每来参见。
(钱大尹云)别的休进来,则着那为头的一人来见。
(张千云)别的都回去,则着谢大姐过去哩!
(众旦下)(正旦见、拜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休要误了官身。
(旦云)理会的。
(做出门科,云)爷爷,那官人好个冷脸子也!
(唱)
【金盏儿】猛觑了那容姿,不觉的下阶址,下场头少不的跟官长厅前死;往常觑品官宣使似小孩儿。
他则道官身休失误,启口更无词。
立地刚一饭间,心战勾两炊时。
(柳上,云)大姐参官去了,我看大姐去来。
(做见旦科,云)大姐,你参了官也?
我过去见他。
(正旦云)你休见罢,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我比别人不同。
(做见张千科,云)大哥,报复一声:杭州柳永特来参谒。
(张千云)这个便是早晨间在谢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衙门外有杭州柳永特来拜见。
(钱大尹云)他说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是。
(钱大尹笑云)老夫语未绝口,不想贤弟果然至此,使老夫不胜之喜。
道有请!
(张千云)请进。
(柳见钱科,云)小弟游学到此,不意正值高迁!
一来拜贺兄长,二来进取功名去也。
(钱大尹云)自别贤弟许久,想慕颜范,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一会,实老夫之幸也。
左右,看酒来!
(柳云)兄弟去的急,不必安排茶饭。
(钱大尹云)虽然如此,许久不会,何妨片时?
张千,就讼厅上看酒来,管待学士!
(柳云)哥哥,这是国家公堂,不是您兄弟坐的去处。
(钱大尹云)贤弟差矣!
一来是老夫同堂故友,二来贤弟是一代文章,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贤弟在此盘桓数日,便好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因此不好留得。
贤弟,请满饮一杯!
(把酒科)(柳云)兄弟酒勾了也!
辞了哥哥,便索长行。
(钱大尹云)贤弟,不成管待。
只听你他日得意,另当称贺。
贤弟,恕不远送了。
(柳云)哥哥不必送。
(出见旦科,云)柳永,你为甚么来?
则为大姐,怎就忘了?
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做见张千科,云)张千,再报一声。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柳云)你道杭州柳永再来拜见,有说的话。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要见相公,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是、是,想必老夫在此为理,有见不到处。
道有请!
(张千云)有请。
(见科,钱大尹云)老夫在此为理,多有见不到处。
我料贤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训老夫咱!
(柳云)您兄弟别无他事,则是好觑谢氏。
(钱云)耆卿,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云)多谢了哥哥、(柳见旦,云)大姐,我说了也。
他说“敬重看待。
“(正旦云)耆卿,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柳云)我不知道。
(正旦唱)
【醉中天】初相见呼你为学士,谨厚不因而;今遍回身嘱付尔,相公也冷眼儿频偷视。
你觑他交椅上抬颏样儿,待的你不同前次,他则是微分间将表字呼之。
(柳云)怕你不放心,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过去。
(柳云)不防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
恰才耆卿说道:“好觑谢氏“,必定是峨冠博带一个名士大夫,你与老夫说咱。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就是早晨参官的谢天香。
(钱大尹云)哦,是早间那个谢氏!
耆卿,你错用了心也!
(柳做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报一声:“杭州柳永再有说话。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我不敢过去。
(柳云)不妨事,再说一声。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柳进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见谕?
(柳云)哥哥,则是好觑谢氏!
(钱大尹云)我才不说来:“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见旦,云)相公说“敬重看待“,可是如何?
(正旦唱)
【金盏儿】你拿起笔作文词,衜才调无瑕疵,这一场无分晓、不裁思。
他道“敬重看待“,自有几桩儿:看则看你那钓鳌八韵赋,待则待你那折桂五言诗,敬则敬你那十年辛苦志,重则重你那一举状元时。
(柳云)大姐,你也忒心多。
怕你放不下,我再过法。
(正旦云)耆卿,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较别哩。
(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过去,说杭州柳永又来,有说的话。
(张千云)你还不曾去哩!
这遭敢不中么?
(柳云)不妨事。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说话?
(柳云)哥哥,好觑谢氏!
(钱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谢了哥哥。
(出见旦,云)我说了也。
(正旦云)相公说甚么来?
(柳云)相公说:“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正旦唱)
【醉扶归】你陡恁的无才思,有甚省不的两桩儿?
我道这相公不是漫词,你怎么不解其中意?
他道是种桃花砍折竹枝,则说你重色轻君子!
(柳云)怕你不放心,待我再去与他说过。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见张千云)张大哥,你再说一声,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张千云)那里有个见不了的?
我不敢报。
(柳云)我自过去。
(张千报科)(钱大尹云)敢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便是。
(钱大尹云)泼禽兽!
你则管着这一桩儿!
且过一壁。
(柳云)张千进去,可怎生不见出来?
莫非他不肯通报?
我自过去。
(进见科,云)哥哥……(钱大尹怒云)敢是“好觑谢氏“?
张千,抬过书案者!
耆卿,是何相待?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你何轻薄至此!
这里是官府黄堂,又不是秦楼楚馆,则管里“谢氏“、“谢氏“!
耆卿,我是封府尹,又不是教坊司乐探!
平昔老夫待足下非轻,可是为何?
为子有才也。
古人道。
“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今观足下所为,可正是才有余而德不足。
《礼记》云:君子“好声乱色,不留聪明“。
《老子》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大丈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便好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今子告别,我则道有甚么嘉言善行,略无一语;止为一匪妓,往复数次,虽鄙夫有所耻,况衣冠之士,岂不愧颜?
耆卿,比及你在花街里留意,且去你那功名上用心,可不道“三十而立“!
当今王元之七岁能文,今官居三品,见为翰林学士之职;汝辈不自耻乎,耆卿!
(诗云)则你那浑身多锦绣,满腹富文章。
不学王内翰,只说谢天香。
张千,你近前来。
(做耳喑科,云)只恁的便了。
(张千云)理会的。
(钱大尹云)左右的,击鼓退堂,我回私宅去也。
(下)(柳见旦科)正旦云)我说甚么来,直逗的相公恼了!
(柳云)大姐放心。
我到帝都阙下,若得一官半职,钱可道,你长保着做大尹,休和咱轴头儿厮抹着!
大姐,我今便索长行也。
(正旦云)妾送你到城外那小酒务儿里,权与你饯行咱!
(张千上,云)等我一等,我张千也来送柳先生。
(柳云)多有起动了!
大姐,我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是商角调,留与大姐表意咱。
(词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张抄科,云)我先回去也。
(下)(正旦云)耆卿,你去也,教妾身如何是好?
(柳云)大姐放心,小生不久便回。
(
正旦唱
【赚煞】我这府里祗候几曾闲,差拨无铨次,从今后无倒断嗟呀怨咨。
我去这触热也似官人行将礼数使,若是轻咳嗽便有官司。
我直到揭席时、来到家时,我又索趱下些工夫忆念尔。
是我那清歌皓齿,是我那言谈情思,是我那湿浸浸舞困袖梢儿。
(下)
第二折
(钱大尹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老夫钱大尹。
昨曰使张千干事,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左右,门首觑着,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上,云)自家张千是也。
奉俺老爷命,着干事回来,如今见老爷去咱。
(见科,钱大尹云)张千,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张千云)奉老爷的命,使我跟他两个到一个小酒务儿里饯别。
柳耆卿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小人就记将来了。
(钱大尹云)你记的了?
(张千云)小人记的颠倒烂熟、(钱大尹云)你念。
(张千念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做不语科)(钱大尹云)怎的?
(张千云)老爷,孩儿忘了也。
(钱大尹云)却不道记的颠倒烂熟那?
(张千云)孩儿见了老爷惧怕,忘了也。
(钱大尹云)有抄本么?
(张千云)有抄本。
(钱大尹云)将来我看。
(张千云)早是我抄得来了。
(做递科)(钱接念科,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嗨!
耆卿,你好高才也。
似你这等才学,在那五言诗、八韵赋、万言策上留心,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试再看:“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
这词上说“可可“二字、明明是讥讽老夫。
恰才张千说记的颠倒烂熟,他念到“事事“,将“可可“二字则推忘了;他若念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这厮倒聪明着哩!
(张千云)也颇颇的!
(钱大尹云)我如今唤将谢天香来,着他唱这〔定风波〕词,“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来呵,便是误犯俺这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我若打了谢氏呵,便是典刑过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俺为朋友,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罢早衙,在这后堂闲坐。
张千,与我题名唤姓将谢天香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唤科,云)谢天香在家么?
(正旦上,云)是谁唤门哩?
(做见张科,云)原来是张千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谢大姐,老爷题名儿叫你官身哩!
(正旦唱)
【南吕】【一枝花】往常时唤官身可早眉黛舒,今日个叫祗候喉咙响。
原来是你这狠首领,我则道是那个面前桑?
恰才陪着笑脸儿应昂,怎觑我这查梨相,只因他忒过当。
据妾身貌陋残妆,谁教他大尹行将咱过奖?
【梁州第七】又不是谢天香其中关节,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这爷爷记恨无轻放,怎当那横枝罗惹、不许提防!
想着俺用时不当,不作周方,兀的唤是么牵肠?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休、休、休,执迷心不许商量;他、他、他,本意待做些主张,嗨、嗨、嗨,谁承望惹下风霜?
这爷爷行思坐想,则待一步儿直到头厅相;背地里锁着眉骂张敞,岂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刚理会得燮理阴阳。
(张千云)大姐,你且休过去。
等我遮着,你试看咱。
(正旦看科,云)这爷爷好冷脸子也!
(唱)
【隔尾】我见他严容端坐挨着罗幌,可甚么和气春风满画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递一声唱,这里但有个女娘、坐场,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赏。
(张千云)大姐,你过去把体面者。
(正旦见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则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正旦唱)
【贺新郎】呀,想东坡一曲〔满庭芳〕则道一个“香霭雕盘“,可又早祸从天降!
当时嘲拨无拦当,乞相公宽洪海量,怎不的仔细参详?
(钱大尹云)怎么在我行打关节那?
(正旦唱)小人便关节煞,怎生勾除籍不做娼,弃贱得为良。
他则是一时间带酒闲支谎,量妾身本开封府阶下承应辈,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谢天香?
(钱大尹云)张千,将酒来我吃一杯,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咱。
(正旦云)告宫调。
(钱大尹云)商角调。
(正旦云)告曲子名。
(钱大尹云)【定风波】。
(正旦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张咳嗽科)(正旦改云)已已。
(钱大尹云)聪明强毅谓之才,正直中和谓之性。
老夫着他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听的张千咳嗽了一声,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
哦,这“可“字是歌戈韵,“已“字是齐微韵。
兀那谢天香,我跟前有古本,你若是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扣厅责你四十。
则依着齐微韵唱!
唱的差了呵,张千,准备下大棒子者!
(正旦唱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绣衾睡。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寄!
早知恁的,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针线拈来共伊对,和你,免使少年光阴虚费。
(钱大尹云)嗨,可知柳耆卿爱他哩!
老夫见了呵,不由的也动情。
张千,你近前来,你做个落花的媒人,我好生赏你。
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不与你,与你做个小夫人咱。
“则今日乐籍里除了名字,与他包髻、团衫、绣手巾。
张千,你与他说!
(张千见正旦云)大姐,老爷说:“大夫人不许你,着你做个小夫人,乐案里除了名字,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
“你意下如何?
(正旦唱)
【牧羊关】相公名誉传天下,妾身乐籍在教坊;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相公是当代名儒。
妾身则好去待宾客,供些优唱。
妾身是临路金丝柳,相公是架海紫金梁;想你便意错见、心错爱,怎做的门厮敌、户厮当?
(钱大尹云)张千,着天香到我宅中去。
(正旦云)杭州柳耆卿,早则绝念也!
(唱)
【二煞】则恁这秀才每活计似鱼翻浪,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汤。
则俺这侍妾每近帏房,止不过供手巾到他行,能勾见些模样?
着护衣须是相亲傍,止不过梳头处俺胸前靠着脊梁,几时得儿女成双?
(云)指望嫁杭州柳耆卿,做个自在人,如今怎了也?
(唱)
【煞尾】罢、罢、罢,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我正是出了箄篮入了筐。
直着咱在罗网,休摘离,休指望,便似一百尺的石门教我怎生撞?
便使尽些伎俩,干愁断我肚肠,觅不的个脱壳金蝉这一个谎。
(下)(钱大尹云)张千送谢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诗云)我有心中事,未敢分明说。
留待柳耆卿,他自解关节。
(下)
第三折
(正旦上,云)妾身谢天香。
自从进到钱大尹相公宅内,又早三年光景,将我那歌妓之心消磨尽了也。
(唱)
【正宫】【端正好】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止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
【滚绣球】到早起过洗面水,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我服侍的都入罗帏,我恰才舒铺盖似孤鬼,少不的足恋蜷寝睡,整三年有名无实。
本是个见交风月耆卿伴,教我做遥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谁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钱大尹家侍妾。
今日无甚事,去望姓谢的姐姐走一遭去。
(见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来望姐姐。
(正旦云)二位姐姐请坐。
(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亲近你么?
(正旦唱)
【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则除是天知地知;相公那铺盖儿,知他是横的竖的!
比我那初使唤,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处本低微,则怕展污了相公贵体。
(二旦云)姐姐,虽然如此,你也自当亲近些。
(正旦唱)
【滚绣球】姐姐每肯教诲,怕不是好意?
争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话不投机?
(二旦云)姐姐,你又无甚么过失。
(正旦唱)你道是无过失,学恁的,姐姐每会也那不会?
我则是斟量着紧慢迟疾,强何郎旖旎煞难搽粉,狠张敞央及煞怎画眉?
要识个高低。
(二旦云)敢问姐姐,当日柳七官人《乐章集》,姐姐收的好么?
(正旦唱)
【倘秀才】便休题花七、柳七,若听得这里是那里,相公的耳朵里风闻那旧是非。
休只管这几句,滥黄齑,我也记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几句儿?
说一遍儿我听咱。
(正旦唱)
【穷河西】姐姐每谁敢道袖褪《乐章集》,都则是断送的我一身亏。
怕待学大曲子我从头儿唱与你,本记的人前会,挂口儿从今后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赌戏咱。
(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
(唱)
【滚绣球】想前日使象棋,说下的则是个手帕儿赌戏,你将我那玉束纳藤箱子,便不放空回。
近新来,下雨的那一日,你输与我绣鞋儿一对,挂口儿再不曾提。
那里为些些赌赛绝了交契,小小输赢丑了面皮,道我不精细。
(二旦云)姐姐,咱掷这色数儿,俺输了也。
姐姐,可该你掷。
(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幺四五骰着个撮十,二三二趁着个夹七;一面打个色儿,也当得幺二三是鼠尾。
赌钱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掷。
(二旦云)等我再掷,俺又输了也。
可该你掷。
(正旦唱)
【呆骨朵】我将这色数儿轻放在骰盆内,二三五又掷个乌十;不下钱打赛,我可便赢了你两回。
这上面分明见,色数儿且休提。
姐姐,我可便做桩儿三个五,你今日这般输说甚的?
(钱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惊下)(正旦唱)
【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将闹起,我永世儿不和你厮极,塌着那臭尸骸一壁稳坐的。
(钱将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拨科,唱)兀的不闲着您!
(钱将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驴蹄!
(钱又将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头科,唱)兀的是谁?
(钱大尹云)天香,你骂谁哩?
(正旦慌跪科)(唱)
【醉太平】唬的我连忙的跪膝,不由我泪雨似扒推;可又早七留七力来到我跟底,不言语立地;我见他出留出律两个都回避。
相公将必留不剌拄杖相调戏,我不该必丢不搭口内失尊卑,这的是天香犯罪。
(钱大尹云)天香,你怕么?
(正旦云)可知怕哩。
(钱大尹云)你要饶么?
(正旦云)可知要饶哩。
(钱大尹云)既然要饶,或诗或词,作一首来我看,我便饶了你。
(正旦云)请
题目。
(钱大尹云)就把这骰盆中色子为题。
(正旦云)诗有了。
(诗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
料应嫌点涴,抛掷任东风!
(钱大尹笑科,云)圣人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
“这四句诗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问。
岂知我的意思?
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诗,我念你听。
(诗云)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
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烦恼,我拣个吉日良辰,则在这两日内立你做个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正旦唱)
【二煞】往常时不曾挂眼都无意,今日回心有甚迟?
相公的言语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转转猜疑。
相公又不是戏笑,又不是沉醉,又不是昏迷;待道是颠狂睡呓,兀的不青天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谬语?
(钱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岂有谬语?
我只爱惜你那聪明才学,可怜你那烦恼悲啼。
(正旦唱)
【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驷马奔驰不可追。
妾身出入兰堂,身居画阁,行有香车,宿有罗帏。
相公,整过了三年,可便调理,无个消息;不想道今朝错爱我这匪妓,也则是可怜见哭啼啼。
(钱大尹云)天香,后堂中换衣服去。
(下)(正旦唱)
【煞尾】则今番文诌诌的施才艺,从来个扑籁籁没气力。
相公这一句言语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许来大官员,恁来大职位,发出言词忒口疾。
你不委心为自家没见识,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那一个彻梢虚、雾塌桥,浑身我可也认的你!
(下)
第四折
(钱大尹引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
谁想柳耆卿一举状元及第,夸官三日。
张千,安排下筵席。
你去当街里,拦住新状元柳耆卿,道钱府尹请状元;他若不肯来时,你只把马带着,休放了过去,好歹请他来。
若来时,报的老夫知道。
(下)(柳骑马引祗候上,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官柳永。
自与谢天香分别之后,到于帝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
今借宰相头踏,夸官三日。
我闻知钱大尹娶了谢天香为妻。
钱可道也,你情知谢氏是我的心上人,我看你怎么相见?
左右的,摆开头踏,怜慢的行将去。
(张千上,云)状元,钱大尹相公有请!
(柳云)我不去。
(张千扯马,云)我好歹请状元见俺相公去来!
(同下)(钱大尹上,云)早间着张千请柳耆卿去了,怎生不见来?
(张千同柳上,云)状元少待,我报复去。
(报科,云)请的状元到了也。
(钱大尹云)道有请。
(柳做见科)(钱大尹云)贤弟,峥嵘有日,奋发有时,兀的不壮哉!
将酒来,今日与贤弟作贺。
(把酒科,云)贤弟满饮一杯。
(柳云)小官量窄,吃不的!
(钱大尹云)贤弟平昔以花酒为念,今日如何不饮?
(柳云)小官今非昔比,官守所拘,功名在念,岂敢饮酒?
(钱大尹云)若是这般呵,功名成就多时了。
你端的不饮酒,敢有些怪我么?
张千,近前来。
(做耳语科,云)只除恁的……。
(张千云)理会的。
(做叫科,云)谢夫人,相公前厅待客,请夫人哩!
(正旦云)天香,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
【中吕】【粉蝶儿】送的那水护衣为头,先使了熬麸浆细香澡豆,暖的那温泔清手面轻揉;打底干南定粉,把蔷擞露和就;破开那苏合香油,我嫌棘针梢燎的来油臭。
【醉春风】那里敢深蘸着指头搽,我则索轻将绵絮纽。
比俺那门前乐探等着官身,我今日个不丑、丑。
虽不是宅院里夫人,也是那大人家姬妾,强似那上厅的祗候。
(云)相公前厅待客,我且不过去,我试望咱。
(唱)
【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我这里猛窥视细凝眸,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闪的我落后,有国难投!
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倒与俺张筵置酒。
(带云)我这一过去,说些甚么的是?
(唱)我则是佯不相瞅,怎敢道特来问候。
(见科)(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施礼咱。
(正旦唱)我这里施罢礼,官人行紧低首。
(钱大尹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谁敢道是离了左右,我则索侍立旁边,我则索趋前褪后。
(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把一杯酒者!
(正旦云)理会的。
(唱)
【上小楼】我待要提个话头,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机彀,倒不如只做朦胧,为着东君,奉劝金瓯;他若带酒,是必休将咱僝僽。
(柳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厅行首。
(钱大尹云)天香把盏,教状元满饮此杯。
(递酒科)(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正旦唱)
【幺篇】他那里则是举手,我这里忍着泪眸;不敢道是厮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柳云)大姐,你怎生清减了(正旦唱)你觑我皮里抽肉,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钱大尹云)耆卿,你怎生不吃酒?
(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钱大尹云)罢、罢、罢,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
冰不搘不寒,胆不试不苦。
“君于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耆卿何故见之晚矣!
当日见足下留心于谢氏,恣意于鸣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是以老夫侃侃而言,使足下怏怏而别。
一从贤弟去了,老夫差人打听,道贤弟临行,留下一首[定风波]词。
老夫着张千唤此谢氏,张千把盏,谢氏歌唱,我着他唱那[定风波]词。
我则道犯着老夫讳字,不想他将韵脚改过。
老夫甚爱其才,随即乐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宅中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盖为贤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旧,贤弟,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无交,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则待剪了你那临路柳,削断他那出墙花,合是该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风波],则为他和曲填词,移宫换羽,使老夫见贤思齐;回嗔作喜,教他冠金摇凤效宫妆,佩玉鸣鸾罢歌舞;老夫受无妄之愆,与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我则怕好花输与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养牡丹花,专待你一举首登龙虎榜。
贤弟,你试寻思波,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则怕品官不得娶娼女为妻。
以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谐琴瑟。
你则道凤台空锁镜,我将那鸾胶续断弦。
我怎肯分开比翼鸟,着您再结并头莲?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专待你个有志气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天香,你面陈肝胆,说兀的做甚!
(诗云)拣选下锦绣红妆女,付与你银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错怨开封主,这的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柳云)嗨!
多谢老兄,肯为小弟这等留心!
大姐,我去之后,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试说一遍与我听者!
(正旦唱)
【哨遍】一自才郎别后,相公那帘幕里香风透。
又无个交错觥筹,又无个宾客闲游饮杯酒,坐衙紧唤,乐探忙勾,唬的我难收救,只得向公厅祗候。
不问我舞旋,只着我歌讴。
将凤凰杯注酒尊前递,把商角调填词韵脚搜,唱到“惨绿愁红“。
“事事可可“,一时禁口。
【耍孩儿】相公讳字都全有,我将别韵儿轻轻换偷;即时间乐案里便除名,扬言说要结绸缪。
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千日何曾靠着枕头?
相公意,难参透。
我本是沾泥飞絮,倒做了不缆孤舟!
【二煞】见妾身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见天香颜色当春昼。
观花不比观娇态,饮酒合当饮巨瓯。
谁把清香嗅?
则是深围在阑底,又何曾插个花头!
(钱大尹云)张千,快收拾车马,送谢夫人到状元宅上去!
(柳同旦拜谢科,云)深感相公大恩!
(正旦唱)
【煞尾】这天香不想艳阳天气开,我则道无情干罢休!
谁想这牡丹花折入东君手,今日个分与章台路傍柳。
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
正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外湖莲子长参差,霁山青处鸥飞。
水天溶漾画桡迟,人影鉴中移。
桃叶浅声双唱,杏红深色轻衣。
小荷障面避斜晖,分得翠阴归。
黄鹂啄紫椹,五月鸣桑枝。
我行不记日,误作阳春时。
蚕老客未归,白田已缫丝。
驱马又前去,扪心空自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