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
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
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
故便求之。
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
何则?
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
饥冻虽切,违己交病。
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
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
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
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
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
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
寓形宇内复几时。
曷不委心任去留?
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译文
我家贫穷,种田不能够自给。孩子很多,米缸里没有存粮,维持生活所需的一切,没有办法解决。亲友大都劝我去做官,我心里也有这个念头,可是求官缺少门路。正赶上有奉使外出的官吏,地方大吏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叔父也因为我家境贫苦(替我设法),我就被委任到小县做官。那时社会上动荡不安,心里惧怕到远地当官。彭泽县离家一百里,公田收获的粮食,足够造酒饮用,所以就请求去那里。等到过了一些日子,便产生了留恋故园的怀乡感情。那是为什么?本性任其自然,这是勉强不得的;饥寒虽然来得急迫,但是违背本意去做官,身心都感痛苦。过去为官做事,都是为了吃饭而役使自己。于是惆怅感慨,深深有愧于平生的志愿。只再等上一年,便收拾行装连夜离去。不久,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去吊丧的心情像骏马奔驰一样急迫,自己请求免去官职。自立秋第二个月到冬天,在职共多天。因辞官而顺遂了心愿,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归去来兮》。这时候正是乙巳年(晋安帝义熙元年)十一月。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注释
耕植不足以自给:耕:耕田。植:植桑。以:来。给:供给。自给:供给自己生活。幼稚盈室,瓶无储粟:幼稚:指孩童。盈:满。瓶:指盛米用的陶制容器、如甏[bèng],瓮之类。生生所资,未见其术:生生:犹言维持生计。前一“生”字为动词,后一“生”字为名词。资:凭借。术:这里指经营生计的本领。长吏:较高职位的县吏。指小官。脱然:不经意的样子。有怀:心有所动(指有了做官的念头)。靡途:没有门路。会有四方之事:刚巧碰上有出使到外地去的事情。会:适逢。四方:意为到各处去诸侯:指州郡长官。家叔:指陶夔[kuí],当时任太常卿。以:因为。见:被。风波:指军阀混战。静:平。惮:害怕。役:服役。彭泽:县名。在今江西省湖口县东。眷然:思恋的样子。归欤[yú]之情:回去的心情。何:什么。则:道理。质性:本性。矫厉:造作勉强。切:迫切。违己:违反自己本心。交病:指思想上遭受痛苦。尝:曾经。从人事:从事于仕途中的人事交往。指做官。口腹自役:为了满足口腹的需要而驱使自己。怅然:失意。犹:踌躇、犹疑。望:观望。一稔[rěn]:公田收获一次。稔,谷物成熟。敛裳:收拾行装。宵:星夜。逝:离去。寻:不久。程氏妹:嫁给程家的妹妹。武昌:今湖北省鄂城县。情:吊丧的心情。在:像。骏奔:急着前去奔丧。仲秋:农历八月。事:辞官。顺:顺遂。心:心愿。乙巳岁:晋安帝义熙元年。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wú)胡不归?
赏析
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弃官归田,作《归去来兮辞》。这篇辞体抒情诗,不仅是渊明一生转折点的标志,亦是中国文学史上表现归隐意识的创作之高峰。全文描述了作者在回乡路上和到家后的情形,并设想日后的隐居生活,从而表达了作者对当时官场的厌恶和对农村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也流露出诗人的一种“乐天知命”的消极思想。
渊明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起为州祭酒,到义熙元年作彭泽令,十三年中,他曾经几次出仕,几次归隐。渊明有过政治抱负,但是当时的政治社会已极为黑暗。晋安帝元兴二年(403),军阀桓玄篡晋,自称楚帝。元兴三年,另一个军阀刘裕起兵讨桓,打进东晋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至义熙元年,刘裕完全操纵了东晋王朝的军政大权。这时距桓玄篡晋,不过十五年。伴随着这些篡夺而来的,是数不清的屠杀异己和不义战争。渊明天性酷爱自由,而当时官场风气又极为腐败,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一个正直的士人,在当时的政洽社会中决无立足之地,更谈不上实现理想抱负。渊明经过十三年的曲折,终于彻底认清了这一点。渊明品格与政治社会之间的根本对立,注定了他最终的抉择——归隐。
辞前有序,是一篇优秀的小品文。从“余家贫”到“故便求之”这上半幅,略述自己因家贫而出仕的曲折经历。其中“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及“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写出过去出仕时一度真实有过的欣然向往,足见诗人天性之坦诚。从“及少日”到“乙巳岁十一月也”这后半幅,写出自己决意弃官归田的原因。“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是弃官的根本原因。几经出仕,诗人深知为“口腹自役”而出仕,即是丧失自我,“深愧平生之志”。因此,“饥冻虽切”,也决不愿再“违己交病”。语言虽然和婉,意志却是坚如金石,义无反顾。至于因妹丧而“自免去职”,只是一表面原因。序是对前半生道路的省思。辞则是渊明在脱离官场之际,对新生活的想象和向往。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起二句无异对自己的当头棒喝,正表现人生之大彻大悟。在诗人的深层意识中,田园,是人类生命的根,自由生活的象征。田园将芜,意味着根的失落,自由的失落。归去来兮,是田园的召唤。也是诗人本性的召唤。“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是说自己使心为身所驱役,既然自作自受,那又何必怅惘而独自悲戚呢。过去的让它过去就是了。诗人的人生态度是坚实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过去不可挽回,未来则可把握,出仕已错,归隐未晚。这一“悟”、一“知”、一“觉”,显示着诗人把握了自己,获得了新生。“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此四句写诗人想像取道水陆,日夜兼程归去时的满心喜悦。舟之轻飏,风之吹衣,见得弃官之如释重负。晨光熹微,恨不见路,则见出还家之归心似箭。这是出了樊笼向自由的奔赴呵。连陆行问道于行人,那小事也真实可喜。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一望见家门,高兴得奔跑,四十一岁的诗人,仍是这样的天真。僮仆欢喜地相迎,那是因为诗人视之为“人子”而“善遇之”(萧统《陶渊明传》)。孩儿们迎候于门,那是因为爹爹从此与他们在一起。从这番隆重欢迎的安排中,已隐然可见诗人妻子之形象。“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出处同上)。在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的背后,是她怡静喜悦的微笑。“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望见隐居时常踏的小径已然荒凉,诗人心头乍然涌上了对误入仕途的悔意;只是那傲然于荒径中的松菊,又使诗人欣慰于自己本性的犹存。携幼入室,见得妻子理家抚幼,能干贤淑。那有酒盈樽,分明是妻子之一片温情。多么温馨的家庭,这是归隐的保证。“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饮酒开怀,陋室易安,写出诗人之知足长乐。斜视庭柯,傲倚南窗,则写诗人之孤介傲岸。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诗人的心灵与生活,已与世俗隔绝,而向自然开放。日日园中散步,其乐无穷。拄杖或游或息,时时昂首远望,也只有高天阔地的大自然,才容得下诗人的傲岸呵。“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此四句之描写,显然寄托深远。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评上二句:“此陶渊明出处大节。非胸中实有此境,不能为此言也。”云“无心”而“出”,鸟“倦飞”“知还”,确乎喻说了诗人由出仕而归隐的心路历程。清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评下二句:“闵晋祚之将终,深知时不可为,思以岩栖谷隐,置身理乱之外,庶得全其后凋之节也。”日光暗淡,日将西沉,是否哀悯晋祚,姑且不论,流连孤松则显然象征诗人的耿介之志。本辞中言“松菊”,言“庭柯”,言“孤松”,一篇之中,三致意矣。“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诗人与世俗既格格不入,还出游往求什么呢。“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亲人之情话,农人谈庄稼,是多么悦耳,多么真实。什么“应束带见”官的讨厌话,再也听不见啦。除了琴书可乐,大自然本来也是一部读不尽的奇书,何况正逢上充满希望的春天。“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驾车乘舟,深入山水,山道深幽,山路崎岖,皆使人兴致盎然。“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大自然充满了生机、韵律,令人欢欣鼓舞,亦令人低徊感慨。万物畅育,正当青春,而自己呢,已近老年。“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省察生命之有限,愈觉自由之可贵。生年无多,何不顺从心愿而行,又何须汲汲外求?“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帝乡即仙乡,指道教所说神仙世界,其实亦可兼指佛教所说西方净土。富贵功名非我心愿,彼岸世界也不可信。由此即可透视渊明的人生哲学。他既否定了世俗政治社会,亦摒弃了宗教彼岸世界。在士风热衷官职、同时佛老盛行的东晋时代,其境界不可谓不高明。他的人生态度是认真的、现世的。他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求得人生之意义,实现人生之价值。“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此四句是诗人理想人生的集中描写。天好则出游,农忙则耕种,登高则长啸,临水则赋诗。劳动、自然、人文,构成诗人充实的全幅生命。“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结二句是诗人人生哲学的高度概括。《周易·系辞》云:“乐天知命故不忧。”化、天命,皆指自然之道。让自己的生命始终顺应自然之道,即实现了人生的意义,此足可快乐,此即为快乐,还有何疑虑呢!这是超越的境界,同时又是足踏实地的。
《归去来兮辞》是辞体抒情诗。辞体源头是《楚辞》,尤其是《离骚》。《楚辞》的境界,是热心用世的悲剧境界。《归去来兮辞》的境界,则是隐退避世的超越境界。中国传统士人受到儒家思想教育,以积极用世为人生理想。在政治极端黑暗的历史时代,士人理想无从实现,甚至生命亦无保障,这时,弃仕归隐就有了其真实意义。其意义是拒绝与黑暗势力合作,提起独立自由之精神。陶渊明,是以诗歌将这种归隐意识作了真实、深刻、全面表达的第一人。《归去来兮辞》在辞史和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即在于此。
在两宋时代,《归去来兮辞》被人们所再发现、再认识。欧阳修说:“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宋庠说:“陶公《归来》是南北文章之绝唱。”评量了此辞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李格非说:“《归去来辞》,沛然如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朱熹说:“其词意夷旷萧散,虽托楚声,而无尤怨切蹙之病。”(上引文见陶澍集注本)则指出了此辞真实、自然、冲和的风格特色。宋人这些评论,是符合实际的。(邓小军)
读《归去来兮辞》,并不能给人一种轻松感,因为在诗人看似逍遥的背后是一种忧愁和无奈。陶渊明本质上不是一个只喜欢游山玩水而不关心时事的纯隐士,虽然他说“性本爱丘山”,但他的骨子里是想有益于社会的。鲁迅先生在谈到陶渊明时说:“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题未定草》)透过“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这些愤激之语,我们感到了沉重。
《归去来兮辞》的写景是实写还是虚写?钱钟书先生说:“《序》称《辞》作于十一月,尚在仲冬;倘为追述、直录,岂有‘木欣欣以向荣’,‘善万物之得时’等物色?亦岂有‘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植杖而耘耔’等人事?其为未归前之想象,不言而可喻矣。”(参见钱钟书《管锥编》1225~1226,中华书局,1979)如此说来,本文第一大写作特色就是想象。作者写的不是眼前之景,而是想象之景,心中之景。那么,写心中之景与眼前之景有什么不同吗?眼前之景,为目之所见,先有其景后有其文,文景相符,重在写真;心中之景,为创造之景,随心之所好,随情之所至,心到景到,未必有其景,有其景则未必符其实,抒情表意而已。
本文语言十分精美。诗句以六字句为主,间以三字句、四字句、七字句和八字句,朗朗上口,韵律悠扬。句中衬以“之”、“以”、“而”等字,舒缓雅致。有时用叠音词,音乐感很强。如“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多用对偶句,或正对,或反对,都恰到好处。描写和抒情、议论相结合,时而写景,时而抒情,时而议论,有景,有情,有理,有趣。
语文人生·最后说明一点,就是陶渊明虽然归隐田园,且不论他这种做法是积极还是消极,但他毕竟不同于劳动人民。他写《归园田居》也罢,写《归去来兮辞》也罢,实际上是那个时代的一种现象,归隐田园的也并非他一人。然而他的归隐造就了一个文学家,形成了一种文学风格,在中国文学史上熠熠生辉,光照千秋。欧阳修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此话虽过,但可以见出它在文学史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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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怪视之,乃殊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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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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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曰:“此何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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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
毅曰:“何谓《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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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
道士,乃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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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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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曰:“然。“
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
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
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
长于楚,游学于秦。
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
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
悲泗淋漓,诚怛人心。
遂托书于毅。
毅许之,今以至此。“
因取书进之。
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齿发,何敢负德!”
词毕,又哀咤良久。
左右皆流涕。
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
须臾,宫中皆恸哭。
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
毅曰:“钱塘,何人也?“
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
曰:“以其勇过人耳。
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
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
宫殿摆簸,云烟沸涌。
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
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
乃擘青天而飞去。
毅恐蹶仆地。
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
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
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
君曰:“必不如此。
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
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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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千万,笑语熙熙。
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
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
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
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
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
君乃辞归宫中。
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
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
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
君谓毅曰:“此钱塘也。“
毅起,趋拜之。
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
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
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
飨德怀恩,词不悉心。“
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
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
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
前所谴责,因而获免。
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
愧惕惭惧,不知所失。“
因退而再拜。
君曰:“所杀几何?“
曰:“六十万。“
“伤稼乎?“
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
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
不然者,吾何辞焉?
从此以去,勿复如是。“
钱塘君复再拜。
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
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
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
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
旌杰气,顾骤悍栗。
座客视之,毛发皆竖。
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
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
二舞既毕,龙君大悦。
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
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
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
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
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无时无。“
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
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
伤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
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
山家寂寞兮难久留。
欲将辞去兮悲绸缪。“
歌罢,皆呼万岁。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
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
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
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
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
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
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
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
足下以为何如哉?“
毅曰:“请闻之。“
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
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
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
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
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
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
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
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
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
岂仆人素望哉!
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
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
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
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
惟王筹之!”
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
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
退自循顾,戾不容责。
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
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
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
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
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
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
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
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
宴罢,辞别,满宫凄然。
赠遗珍宝,怪不可述。
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
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
百未发一,财已盈兆。
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
遂娶于张氏,亡。
又娶韩氏。
数月,韩氏又亡。
徙家金陵。
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
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
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
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
母曰郑氏。
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
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
不识何如?“
毅乃卜日就礼。
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
因与话昔事。
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
毅益重之。
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
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
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
泾川之冤,君使得白。
衔君之恩,誓心求报。
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
天各一方,不能相问。
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
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
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
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
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
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
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
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
因呜咽,泣涕交下。
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
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
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
未知君意如何?
愁惧兼心,不能自解。
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
’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
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
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
君其话之。“
毅曰:“似有命者。
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
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
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
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
一不可也。
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
二不可也。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
然而将别之日。
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
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
则吾始心未为惑矣。
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
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
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
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
水陆无往不适。
君不以为妄也。“
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
。
乃相与觐洞庭。
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
毅之族咸遂濡泽。
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
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
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
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
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
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
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
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
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
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
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
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
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
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欢宴毕,嘏乃辞行。
自是已后,遂绝影响。
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
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
人,裸也,移信鳞虫。
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
愚义之,为斯文。“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
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豫章故郡一作:南昌故郡)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ē)。
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层峦一作:层台;即冈一作:列冈;仙人一作:天人;飞阁流丹一作:飞阁翔丹)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轴通:舳;迷津一作:弥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一作: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è)。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四美具,二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遥襟甫畅一作:遥吟俯畅)
嗟乎!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见机一作:安贫)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
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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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
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
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
躬窃闵然不敏。“
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曰:“唯唯。“
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
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
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
若是者,交疏也。
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
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
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
今臣,羇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
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
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
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
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
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
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
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
此臣之所恐耳!
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
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
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
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
先生奈何而言若此!
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
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
敝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
孟公不在兹,终以翳吾情。
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