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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剧·相国寺公孙合汗衫

元代 · 张国宾

第一折
(正末扮张义同净卜儿张孝友、旦儿、兴儿上)(正末云)老夫姓张名义。
宇文秀,本贯南京人也。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赵氏,孩儿张孝友。
媳妇儿李玉娥。
俺在这竹竿巷马行街居住,开着一座解典铺,有金狮子为号,人口顺都唤我做金狮子张员外。
时遇冬初,纷纷扬扬下着这一天大雪。
小大哥在这看街楼上。
安排果卓,请俺两口儿赏雪饮酒。
(卜儿云)员外,似这般大雪,真乃是国家祥瑞也。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你看这雪景甚是可观。
孩儿在看街楼上,整备一杯。
请父亲母亲赏雪咱。
兴儿将酒来,(兴儿云)酒在此。
(张孝友送酒科,云)父亲母亲。
请满饮一杯。
(正末云)是好大雪也呵。
(唱)
【仙吕】【点绛唇】密布彤云,乱飘琼粉。
朔风紧,一色如银,便有那孟浩然可便骑驴的稳。
(张孝友云)似这般应时的瑞雪,是好一个冬景也。
(正末唱)
【混江龙】正遇着初寒时分。
您言冬至我言春。
(张孝友云)父亲,这数九的天道,怎做的春天也?
(正末唱)既不沙可怎生梨花片片,柳絮纷纷?
梨花落砌成银世界,柳絮飞妆就玉乾坤。
俺这里逢美景,对良辰,悬锦帐,设华裀。
簇金盘罗列着紫驼新,倒银瓶满泛着鹅黄嫩。
俺本是凤城中黎庶,端的做龙袖里骄民。
(张孝友云)将酒来,父亲母亲再饮一杯。
(正末云)俺在这看街楼上,看那街市上往来的那人纷纷嚷壤。
俺则慢慢的饮酒咱。
(丑扮店小二上,诗云)买卖归来汗未消,上床犹自想来朝。
为甚当家头先白,每日思量计万条。
小可是个店小二。
我这店里下着一个大汉,房宿饭钱都少欠下不曾与我。
如今大主人家怪我。
我唤他出来,赶将他出去,有何不可?
(做叫科,云)兀那大汉你出来。
(净邦老扮陈虎上,云)哥也,叫我做甚么?
我知道少下你些房宿饭钱不曾还哩。
(店小二云)没事也不叫你,门前有个亲眷寻你哩。
(邦老云)休斗小人耍。
(店小二云)我不斗你耍。
我开开这门。
(邦老云)是真个在那里?
(店小二做推科,云)你出去。
关上这门。
大风大雪里冻杀饿杀。
不干我事。
(下)(邦老云)小二哥开门来。
我知道少下你房宿饭钱。
这等大风大雪,好冷天道,你把我推抢将出来,可不冻杀我也。
(做叫科,云)嗨!
小二哥,你就下得把我抢出门来?
身上单寒。
肚中又饥馁,怎么打熬的过?
兀的那一座高楼。
必是一家好人家。
没奈何我唱个莲花落,讨些儿饭吃咱。
(做唱科)一年春尽一年春,哩哩莲花。
你看地转天转我倒也。
(做倒科)(正末云)小大哥,你看那楼下面冻倒一个人。
好可怜也。
你扶上楼来救活他性命,也是个阴骘。
(张孝友云)理会的。
我是看去。
果然冻倒一个大汉。
下次小的每,与我扶上楼来者。
(兴儿做扶科)(正末云)小大哥,笼些火来与他烘。
(张孝友云)理会的。
(正末云)酾将那热酒来与他吃些。
(张孝友云)兀那汉子,你饮一杯儿热酒咱。
(邦老做饮酒科,云)是好热酒也。
(正末云)着他再饮一杯。
(张孝友云)你再饮一杯。
(邦老云)好酒!
好酒!
我再吃一杯。
(正末云)兀那汉子,你这一会儿,比头里那冻倒的时分,可是如何?
(邦老云)这一会觉苏醒了也。
(正末云)兀那汉子,你是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甚么冻倒在这大雪里?
你说一遍老夫是听咱。
(邦老云)孩儿是徐州安山县人氏,姓陈名虎。
出来做买卖,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症侯,把盘缠都使用的无了。
少下店主人家房宿饭钱。
他把我赶将出来。
肯分的冻倒在你老人家门首,若不是你老人家救了我性命,那得个活的人也。
(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呵。
(唱)
【油葫芦】我见他百结衣衫不挂身,直恁般家道窘。
我为甚连珠儿热酒教他饮了三巡?
(云)汉子,自古以来,则不你受贫。
(孝友云)父亲,可是那几个古人受贫来?
(正末唱)想当初苏秦未遇遭贫困,有一日他那时来,也可便腰挂黄金印。
咱人翻手是雨,合手是云。
那尘埃中埋没杀多才俊,(带云)你看那人也,则是时运未至。
(唱)他可敢一世里不如人。
(云)小大哥,将一领绵团袄来。
(张孝友做拿衣服科,云)绵团袄在此。
(正末云)汉子。
(唱)
【天下乐】我与你这一件衣服旧换做新,(云)再将五两银子来。
(张孝友取银科,云)五两银子在此。
(正末云)这银子呵,(唱)我与你做盘也波缠,速离子俺门。
(邦老云)救活了小人的性命,又与小人许多银子:此恩将何以报?
(正末云)汉子,这衣服和银子。
(唱)也则是一时间周急,添你气分。
(邦老云)多谢你老人家。
(正末云)汉子,你着志者,(唱)有一日马颏下缨似火,头直上伞盖似云,愿哥哥你可便为官早立身。
(云)小大哥,你扶他下楼去。
(邦老云)多亏了老人家救了我性命。
今生已过,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你的恩债也?
(张孝友云)一条好大汉。
我这家私里外。
早晚索钱,少个护臂。
我有心待认义他做个兄弟,未知他意下如何?
我试问他咱。
兀那汉子,你如今多大年纪?
(邦老云)致二十五岁。
(张孝友云)我长你五岁,我可三十岁也。
我有心认义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邦老云)休看小人吃的,则看小人穿的,休斗小人耍。
(张孝友云)我不斗你耍。
(邦老云)休道做兄弟,便那笼驴把马,愿随鞭镫。
(邦老做拜科)(张孝友云)你休拜。
张孝友,你好粗心也,不曾与父亲母亲商量,怎好就认义这个兄弟?
兄弟,我不曾与父亲母亲商量。
若是肯呵,是你千万之喜;若是不肯呵,我便多赍发与你些盘缠。
你则在楼下等一等。
(做见正末科,云)父亲母亲,您孩儿有一桩事,不曾禀问父亲母亲,未敢擅便。
(正末云)孩儿有甚么话说?
(张孝友云)恰才冻倒的那个人,您孩儿想来,家私里外,早晚索钱,少一个护臂。
我待要认义他做个兄弟,未知父母意下如何?
(正末云)恰才那个人姓陈名个虎字,生的有些恶相,则不如多赍发他盘缠,着他回去了罢。
(张孝友云)父亲不妨事,您孩儿眼里偏识这等好人。
(正末云)既是你心里要认他呵,着他上楼来。
(张孝友云)谢了父亲母亲者。
(做见邦老科,云)兄弟,父亲母亲都肯了也,你上楼见父亲母亲去咱。
(邦老做见科)(正末云)兀那汉子,我这小大哥要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邦老云)笼驴把马,愿随鞭镫。
(正末云)你看他一问一个肯。
(张孝友云)兄弟,拜了父亲母亲咱,(邦老做拜科)(张孝友云)父亲母亲,叫媳妇儿与兄弟相见如何?
(正末云)孩儿这敢不中么?
(张孝友云)父亲不妨事,我眼里偏识这等好人。
(正末云)随你,随你。
(张孝友云)大嫂,与兄弟相见咱。
兄弟,与你嫂嫂厮见。
(邦老做拜旦儿科,云)嫂嫂,我唱喏哩。
(旦儿云)丕!
那眼脑恰像个贼也似的。
(邦老背云)一个好妇人也。
(正末云)小大哥,着他换衣服去。
(张孝友云)你且换衣服去。
(邦老下)(外扮赵兴孙带枷锁同解子上)(赵兴孙云)自家赵兴孙,是徐州安山县人氏。
因做买卖到这长街市上,见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
我向前谏劝,他坚意不从,被我扌班过那年纪小的来则打的一拳,不恇就打杀了。
当被做公的拿我到官。
本该偿命,多亏了那六案孔目救了我的性命,改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
时遇冬天,下着这等大雪,身上单寒,肚中饥馁。
解子哥,这一家必然是个财主人家。
我如今叫化些儿残汤剩饭,吃了呵慢慢的行。

来到这楼直下,爹爹奶奶,叫化些儿波。
(正末云)小大哥,你看那楼下面一个披枷带锁的人也,可怜的,与他些饭儿吃么。
(张孝友云)理会的,待我下楼看去咱。
(做下楼见赵兴孙,云)兀那后生,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甚么这等披枷带锁?
(赵兴孙云)孩儿徐州安山县人氏,姓赵名兴孙。
因做买卖到长街市上,有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
我一时间路见不平,将那年纪小的来只一拳打杀了,被官司问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
时遇雪天,身上无衣,肚中无食,特来问爹爹奶奶讨些残汤剩饭咱。
(张孝友云)原来为这般,你且等着。
(见正末云)父亲,孩儿问来了,这一个是打杀了人发配去的。
(正末云)哦!
他是犯罪的人也,不知官府门中屈陷了多多少少,我那里不是积福处。
小大哥,你且着他上楼来,等我问他。
(张孝友唤科,云)兀那囚徒,你上楼来。
(解子跟赵兴孙见科)(正末云)我问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甚这般披枷带锁的?
你说与我听咱。
(赵兴孙云)孩儿徐州安山县人氏,姓赵名兴孙。
因做买卖到长街市上,有一个年纪小的打那年纪老的。
我一时间路见不平,将那年纪小的则一拳打杀了,被官司问做误伤人命,脊杖了六十,迭配沙门岛去。
时遇雪天,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特来讨些残汤剩饭咱。
(正末云)嗨!
俺婆婆也姓赵,五百年前安知不是一家?
小大哥,将十两银子、一领绵团袄来。
(张孝友云)银子、绵袄都在此。
(卜儿云)兀那汉子,老爹与你十两银子,绵团袄一件。
我无甚么与你,只这一只金钗做盘缠去。
(赵兴孙云)多谢老爹奶奶。
小人斗胆,敢问老爹奶奶一个名姓也,等小人日后结草衔环,做个报答。
(正末云)汉子,俺叫做金狮子张员外,奶奶赵氏,小大哥张孝友,还有一个媳妇儿是李玉娥,你牢记者。
(赵兴孙云)老爹是金狮子张员外,奶奶赵氏,小大哥张孝友,大嫂李玉娥。
小人印板儿似记在心上。
小人到前面死了呵,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这债。
若不死呵,但得片云遮顶。
此恩必当重报也。
(做拜?
下楼科)(邦老冲上,云)呸!
我两个眼里见不的这等穷的。
你是甚么人?
(赵兴孙云)小人是赵兴孙。
(邦老云)你认的我么?
(赵兴孙云)你是谁?
(邦老云)则我是二员外。
(赵兴孙做叫科,云)二员外。
(邦老云)住!
住!
住!
你不要叫,你拿的是甚么东西?
(赵兴孙云)老爹与了我十两银子,一领绵团袄;奶奶又是一只金钗,着我做盘缠的。
(邦老云)父亲母亲好小手儿也,则与的你这些东西。
你将过来。
我如今去对父亲母亲说,还要多多的赍发你些盘缠。
你则在这楼下等着。
(邦老见正末科,云)父亲,楼
下这个披枷带锁的。
可惜与了他偌多东西,不如与您孩儿做本钱,可不好也?
(正末云)婆婆,你觑波,陈虎,我这家私早则由了你那。
(邦老云)看了那厮嘴脸,一世不能勾发迹。
那眉下无眼筋,口头有饿纹。
到前面不是冻死。
便是饿死的人也。
(正末云)噤声!
(唱)
【后庭花】你道他眉下无眼筋,你道他兀那口边厢有饿纹。
可不道马向那群中觑,陈虎口床我则理会得人居在贫内亲。
(邦老云)可惜偌多钱与了这厮,他那里是个掌财的?
(正末唱)你将他来恶抢问,他如今身遭危困。
你将他恶语喷,他将你来死记恨。
恩共仇您两个人,是和非俺三处分,怎劈手里便夺了他银?
(云)嗨!
陈虎,我恰才与了他些钱钞,你劈手里夺将来。
知道的便是你夺了,有那不知道的,只说那张员外与了人些钱钞,又着劈手的夺将去。
(唱)
【青哥儿】陈虎口床,显的我言而、言而无信,(带云)张孝友,(唱)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
(带云)恰才两个人呵,(唱)他如今迭配遭囚锁缠着身,不得风云,困在埃尘。
你道他一世儿为人,半世儿孤贫,气忍声吞,何日酬恩?
则你也曾举目无亲,失魄亡魂,绕户踅门,鼓舌扬唇,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
陈虎口床,你也曾这般穷时分。
(云)陈虎,你将那东西还与他去。
(张孝友云)兄弟,你怎么这等?
将来我送与他去。
(见赵兴孙科,云)这东西为甚么不将的去?
(赵兴孙云)恰才那个二员外夺过盘缠去了也。
(张孝友云)汉子,他不是二员外。
他姓陈名虎,也是雪堆儿里冻倒了的。
我救了他,我认他做了个兄弟。
你休怪咱。
盘缠都在这里,你将的去。
(赵兴孙做谢科,云)陈虎,你也是雪堆儿里冻倒的,将我银两衣服劈手夺将去了。
我有恩的是张员外一家儿,有仇的是陈虎那厮。
我前街里撞见,一无话说;后巷里撞见,一只手揪住衣领,去那嘴缝鼻凹里则一拳。
哎哟!
挣的我这棒疮疼了。
陈虎口床,咱两个则休要轴头儿厮抹着。
(同解子下)(正末云)婆婆,陈虎那厮恰才我说了他几句,那厮有些怪我,我着几句言语安伏他咱。
陈虎孩儿,我恰才说了你几句,你可休怪老夫。
我若不说你几句呵,着那人怎生出的咱家这门?
陈虎孩儿,你记的那怨亲不怨疏么?
(邦老云)您孩儿则是干家的心肠,可惜了这钱钞与那穷弟子孩儿。
(正末唱)
【赚煞尾】岂不闻一饭莫忘怀,睚眦休成忿。
这厮他记小过忘人大恩,这厮他胁底下插柴不自稳,那里也敬老怜贫。
他怒嗔嗔,劈手里夺了他银。
(带云)不争你夺将来了呵。
(唱)显的我也惨,他也羞,陈虎口床,你也狠。
(云)陈虎孩儿。
自古以来,有两个贤人,你学一个,休学一个。
(邦老云)父亲,您孩儿学那一个?
(正末唱)你则学那灵辄般报恩。
(邦老云)不学那一个?
(正末唱)休学那庞涓般雪恨。
休!
休!
休!
我劝您这得时人,可便休笑恰才那失时人。
(下)
(张孝友云)兄弟,父亲恰才说了几句,你休怪也。
(邦老云)父亲说的是。
哥哥,我索钱去咱。
(诗云)员外有金银,认我做亲人。
我心还不足,则恨赵兴孙。
(下)
第二折
(张孝友同兴儿上,云)欢喜未尽,烦恼到来。
自从认了个兄弟。
我心间甚是欢喜。
不想我这浑家腹怀有孕。
别的女人怀胎十个月分娩,我这大嫂十八个月不分娩,我好生烦恼。
兄弟索钱去了,我且在这解典库中闷坐咱。
(邦老上,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自家陈虎的便是。
这里也无人,我平昔间做些不恰好的勾当,我那乡村里老的每便道:陈虎,你也转动咱。
我便道:老的每,我这一去,不得一拳儿好买卖不回来,不得一个花朵儿也似好老婆,也不回来。
不想到的这里,染一场冻天行病症,把盘缠都使的无了。
少下店主人家房宿饭钱,把我推抢出来。
肯分的冻倒在这一家儿门前,救活了我性命。
又认义我做兄弟。
一家儿好人家都在俺的手里。
那一应金银粮食,也还不打紧,一心儿只看上我那嫂嫂。
我如今索钱回来了,见俺哥哥去。
下次小的每,哥哥在那里?
(兴儿云)在解典库里。
(见科,云)哥哥,我索钱回来了也。
(张孝友云)兄弟,你吃饭未曾?
(邦老云)我不曾吃饭哩。
(张孝友云)你自吃饭去,我心中有些闷倦。
(邦老出门云)且住者。
陈虎也,你索寻思咱,莫非看出甚么破绽来?
往常我哥哥见我,欢天喜地;今日见我,有些烦恼。
陈虎,你是个聪明的人,必然见我早晚吃穿衣饭定害他了。
因此上恩多也深。
我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辞了俺哥哥,别处寻一拳儿买卖可不好?
(做见张孝友云)哥哥也,省的恩多怨深。
我家中稍将书信来,教我回家去。
只今日就辞别了哥哥,还俺徐州去也。
(张孝友云)兄弟,敢怕下次小的每有甚么的说你来?
(邦老云)谁敢说我?
(张孝友云)既然无人说你,你怎生要回家去?
(邦老云)哥哥,君子不羞当面。
每日您兄弟索钱回来,哥哥见我欢喜,今日见我烦恼。
则怕您兄弟钱财上不明白,不如回去了罢。
(张孝友云)兄弟,你不知道我心上的事。
这里无别人,我与你说。
别的女人怀身十月满足分娩,您嫂嫂怀了十八个月,不见分娩,因此上烦闷。
(邦老云)原来为这个。
哥哥早对您兄弟说,这早晚嫂嫂分娩了多时也。
(张孝友云)你怎么说?
(邦老云)我那徐州东岳庙至灵至圣,有个玉杯珓儿,掷个上上大吉,便是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个女儿;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
我那里又好做买卖,一倍增十倍利钱。
(张孝友云)既是这等,我和你两个掷杯珓儿去来。
(邦老云)我和你去不济事,还得怀身的亲自去掷杯珓儿,便灵感也。
(张孝友云)咱与父亲说知去。
(邦老云)住、住、住!
则除你和我知嫂嫂知,第四个人知道,就不灵了。
(张孝友云)你也说的是。
多收拾些金珠财宝,一来掷杯珓,二来就做买卖,走一遭去。
(同下)
(兴儿上,云)奶奶,陈虎拐的小大哥、嫂嫂两口儿去了也。
(卜儿上,云)奶奶,陈虎拐的小大哥、嫂嫂两口儿去了也。
(卜儿上,云)你可不早说,我是叫老的咱。
(卜儿做叫科,云)老的,老的。
(正末上,云)婆婆做甚么?
(卜儿云)陈虎搬调的张孝友两口儿走了也。
(正末云)婆婆,我当初说甚么来?
咱赶孩儿每去者。
(做赶科)(唱)
【越调】【斗鹌鹑】气的来有眼如盲、有口似哑。
您两个绿鬓朱颜,也合问您这苍髯皓发。
不争你背母抛爹,直闪的我形孤也那景寡。
婆婆,他可便那里怕人笑,怕人骂,只待要急煎煎挟橐携囊,稳拍拍乘舟骗马。
【紫花序儿】生刺刺弄的来人离财散,眼睁睁看着这水远山长,痛煞煞间隔了海角天涯。
(哭科,云)天那,怎么有这一场诧事?
儿也,则被你忧愁杀我也。
(卜儿云)张孝友孩儿挈了媳妇儿,带了许多本钱,敢出去做买卖么?
(正末唱)元来他,将着些价高的行货,(带云)钱钞可打甚么不紧?
(唱)天那,怎引着那个年小的浑家。
倘或间有些儿争差,儿也,将您这一双老爹娘,可便看个甚么。
畅好是心粗胆大,不争你背井离乡,谁替俺送酒供茶?
(卜儿云)老的,俺和你索便赶他去。
(正末行科,云)咱来到这黄河岸边,许多的那船只,咱往那里寻他去?
咱则这里跪者,若是张孝友孩儿一日不下船来,咱跪他一日;两日不下船来,跪两日。
着那千人万人骂也骂杀他。
(张孝友同旦儿上,云)兀的不是父亲母亲。
(卜儿云)两个孩儿那里去?
痛杀我也。
(正末云)哎哟,张孝友孩儿,则被你苦杀我也。
(唱)
【小桃红】可兀的好儿好女都做眼前花,倒不如不养他来罢。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休慌,您孩儿掷杯珓儿便回来。
(正末唱)这打珓儿信着谁人话?
无事也待离家。
你爹娘年纪多高大,怎不想承欢膝下?
刬的去问天买卦,(旦儿云)公公婆婆,俺掷了杯珓儿便回来哩。
(正末唱)噤声!
更和着个媳妇儿不贤达。
(云)婆婆,你与我问孩儿每,他要到那里去掷甚么杯破儿?
(卜儿见旦,云)媳妇儿,你两口如今要到那一处去掷杯珓儿来?
(旦儿云)母亲不知,因为我怀胎十八个月不分娩,陈虎对张孝友说,他那徐州东岳庙至灵感,有个玉杯珓儿。
掷个上上大吉,便是个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个女儿;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
因此上要掷杯珓儿去。
(卜儿云)是真个?
我对员外说去。
(见正末云)员外,我则道他两口儿为什么跟将陈虎去,如今媳妇儿身边的喜事,陈虎与张孝友孩儿说道,他那里徐州东岳庙至灵感,有个玉杯珓儿。
若是掷个上上大吉,便是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女儿;若是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
为这般要去掷杯珓儿哩。
(正末云)噤声!
(唱)
【鬼三台】我这里听言罢,这的是则好唬庄家。
哎!
儿也,你个聪明人怎便听他谎诈?
那一个无子嗣缺根芽,妆了些高驮细马,和着金纸银钱将火化。
更有那孝子贤孙儿女每打,早难道神不容奸,天能鉴察?
(张孝友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
(正末唱)
【紫花序儿】且休说阴阳的这造化,许来大个东岳神明,(云)媳妇儿靠后,(唱)他管你甚么肚皮里娃娃。
我则理会的种谷得谷,种麻的去收麻。
咱是个积善之家,天网恢恢不漏掐,这言语有伤风化。
(张孝友云)陈虎说东岳神至灵感,掷杯珓儿便回来也。
(正末唱)你休听那厮说短论长,那般的俐齿伶牙。
(张孝友云)父亲,您孩儿好共歹走一遭去。
父亲不着您孩儿去呵,我就着这压衣服的刀子,觅个死处。
(卜儿云)孩儿怎下的闪了俺也?
(做悲科)(正末云)既然孩儿每要去,常言道: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婆婆,你问孩儿有甚么着肉穿的衣服将一件来?
(见旦科,云)媳妇儿,张孝友孩儿,有甚么着肉穿的衣服将一件来。
(旦儿云)婆婆,行李都去了,只这的是张孝友一领汗衫儿。
(卜儿云)老的,行手都去了。
只有这一领汗衫儿。
(正末云)这个汗衫儿,婆婆,你从那脊缝儿停停的拆开者。
(卜儿云)有随身带着的刀儿,我与你拆开了也。
(正末云)孩儿,你两口儿将着一半儿,俺两口儿留下这一半儿。
孩儿。
你道我为甚么来?
则怕您两口儿一年半载不回来呵,思想俺时,见这半个衫儿,便是见俺两口儿一般。
俺两口儿有些头痛额热,思想你时,见这半个衫儿,便是见您两口儿一般。
孩儿,你将你的手来。
(张孝友云)兀的不是手。
(做咬科)(张孝友云)哎哟!
父亲。
你咬我这一口我不疼?
(正末云)你道是疼么?
(张孝友云)你咬我一口。
我怎的不疼?
(正末云)我咬你这一口儿,你害疼呵。
想着俺两口儿从那水扑花儿里,抬举的你成人长大。
你今日生各支的撇了俺去呵,你道你疼,俺两口儿更疼哩。
(卜儿云)老的,俺则收着这汗衫儿,便是见孩儿一般。
(正末唱)
【调笑令】将衫儿拆下,就着这血糊刷,哎!
儿也,可不道世上则有莲子花。
我如今别无甚么弟兄并房下,倘或间俺命掩黄沙。
则将这衫儿半壁匣盖上搭,哎!
儿也,便当的你哭啼啼拽布拖麻。
(邦老云)你觑着,兀的不火起了也。
早些开船去。
(张孝友云)俺趁着船快走,快走。
(同旦儿,邦老下)(正末云)孩儿去了也。
哎哟!
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唱)
【络丝娘】好家私水底纳瓜,亲子父在拳中的这掿沙。
寺门前金刚相厮打,哎!
婆婆也,我便是佛啰也理会不下。
(云)婆婆,你看是谁家火起?
(内叫科,云)张员外家火起了也。
(卜儿云)老的也,似此怎了?
(正末云)婆婆,你看好大火也。
(唱)
【幺篇】我则听的张员外家遗漏火发,哎哟!
天那,唬得我立挣痴呆了这半霎。
待去来呵,长街上列着兵马,哎!
婆婆也,我可是怕也那不怕。
(卜儿云)老的,眼见一家儿烧的光光儿了也,教俺怎生过活咱?
(正末唱)
【耍三台】我则见必律律狂风飒,将这焰腾腾火儿刮。
摆一街铁茅水瓮,列两行钩镰刊这麻搭。
(内叫科,云)街坊邻舍,将为头儿失火的拿下者。
(正末唱)则听得巡院家高声的叫吖吖,叫道将那为头儿失火的拿卜。
天那!
将我这铜斗儿般大院深宅,苦也啰!
苦也啰!
可怎生烧的来剩不下些根椽片瓦?
【青山口】我则见这家、那家,斗交杂,街坊海救火那。
我则见连天的大厦、大厦,声刺剌,被巡军横拽塌。
家私、家私且莫夸,算来、算来都是假。
难镇难压,空急空巴,总是天折罚。
他也波,他不瞅咱,咱也波,咱可怜他。
只看张家往日豪华,如今在那搭?
多不到半合儿把我来作为傒幸杀。
(卜儿云)老的,俺许来大家缘家计尽皆没了。
苦痛杀俺也。
(正末云)火烧了家缘家计都不打紧,我那张孝友儿也。
(哭科)(唱)
【收尾】我直从那水扑花儿抬举的偌来大,您将俺这两口儿生各支的撇下,空指着卧牛城内富人家。
(卜儿云)咱如今往那里去好?
(正末云)哎!
婆婆也。
我和你如今往那里去?
只有个沿街儿叫化,学着那一声儿哩。
(卜儿云)老的,是那一声?
(正末云)婆婆也,你岂不曾听见那叫化的叫?
我学与你听:那一个舍财的爹爹妈妈哦。
(唱)少不的悲田院里,学那一声叫爹妈。
(同下)
第三折
(邦老上,云)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
我陈虎只因看上了李玉娥,将他丈夫撺在黄河里淹死了。
那李玉娥要守了三年孝满,方肯随顺我。
我怎么有的这般慢性?
我道莫说三年,便三日也等不到。
他道你便等不得三年,也须等我分娩了,好随顺你,难道我耽着这般一个大肚子,你也还想别的勾当哩?
谁知天从人愿,到的我家不上三日,就添了一个满抱儿小厮,早已过了一十八岁。
那小厮好一身本事,更强似我。
只是我偏生见那小厮不得,常是一顿打就打一个小死,只要打死了他方才称心。
却是为何?
常言道:翦草除根,萌芽不发。
那小厮少不的打死在我手里。
大嫂,将些钱钞来与我,我与弟兄每吃酒去来。
(下)(旦儿上,云)自家李玉娥。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这贼汉将俺员外推在河里,今经十八年光景。
我根前添了一个孩儿,长成一十八岁,依了那贼汉的姓,叫做陈豹,每日在山中打大虫。
怎这早晚还不回家来吃饭哩?
(小末同俫儿上)(小末诗云)每日山中打虎归,窝弓药箭紧身随。
男儿志气三千丈,不取封侯誓不灰。
自家陈豹,年长一十八岁,臂力过人,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
每日在于山中,下窝弓药箭,打大虫耍子。
今日正在那里演习些武艺,忽然看见山坡前走将一个牛也似的大虫。
我拈弓在手,搭箭当弦,“口床“的一声射去,正中大虫。
我待要拿那大虫去,不知那里,走将几个小厮来,倒说是他每打死的大虫。
咄!
我且问你,你怎生打杀那大虫来?
(俫儿云)我一只手揝住头,一只手揝住尾,当腰里则一口咬死的。
你倒省气力,要混赖我的行货,我告诉你家去。
陈妈妈。
(旦儿云)是谁门首叫我?
开开这门。
你做甚么?
(俫儿云)妈妈,我辛辛苦苦打杀的一个大虫。
只这一张皮也值好几两银子,怎么你家儿子要赖我的?
(旦儿云)小哥,你将的去罢。
(俫儿云)我儿也,不看你娘面上,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下)(旦儿云)陈豹,你家来,你跪着。
教你休惹事,你又惹事。
你倘着我打你,等你好记的。
(小末云)母亲打则打,休闪了手。
(旦儿云)且住者,倘或间打的孩儿头疼额热,谁与他父亲报仇?
陈豹,我不打你,且饶你这一遭儿。
(小末云)母亲打了倒好。
母亲若不打呵,说与父亲,这一顿打又打一个小死。
(旦儿云)我也不打你,也不对你父亲说。
(小末云)不与父亲说,谢了母亲也。
(旦儿云)孩儿,你学成十八般武艺,为何不去进取功名?
(小末云)您孩儿欲待应武举去,争奈无盘缠上路。
(旦儿云)既然你要应武举去,来!
我与你些碎银两,一对金凤钗做盘缠。
(小末云)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也。
做拜?

(旦儿云)陈豹,你记者,若到京师,寻问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老两口儿。
寻见呵,你带将来。
(小末云)母亲,他家和咱是什么亲眷?
(旦儿云)孩儿你休问他,他家和咱是老亲。
(小末云)您孩儿经板儿记在心头。
母亲,孩儿出门去也。
(旦儿云)陈豹,你回来。
(小末云)母亲有甚么话说?
(旦儿云)你若见那两口儿,你便带将来。
(小末云)您孩儿记的,我出的这门来。
(旦儿云)陈豹,你回来。
(小末云)母亲,有的话一发说了罢。
(旦儿云)我与你这块绢帛儿,你见了那老两口儿,只与他这绢帛儿,他便认的咱是老亲。
(小末云)理会的。
(旦儿云)孩儿去了也。
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
(下)(外扮长老上,诗云)近寺人家不重僧,远来和尚好看经。
莫道出家便受戒,那个猫儿不吃腥。
小僧相国寺住持长老。
今有陈相公做这无遮大会,一应人等都要舍贫散斋,小僧已都准备下了。
这早晚相公敢待来也。
(小末领杂当上,云)下官陈豹,到于都下,演武场中比射,只我三箭皆中红心,中了武状元,授了下官本处提察使。
自从母亲分付我寻这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那两口老的,那里寻去?
如今在相国寺中散斋济贫。
数日前我与长老钱钞,与下官安排斋供,须索拈香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了也。
(见长老科,云)老和尚,多生受你。
(长老云)相公,请用些斋食。
(小末云)下官不必吃斋,只等贫难的人来时,老和尚与我散斋者。
(正末同卜儿薄蓝上,云)叫化咱!
叫化咱!
可怜见俺许来大家私,被一场天火烧的光光荡荡,如今无靠无依,没奈何,长街市上,有那等舍贫的财主波,救济俺老两口儿佛啰。
(唱)
【中吕】【粉蝶儿】我绕着他后巷的街,叫化些剩汤和这残菜,我受尽了些雪压波风节。
猛想起,十年前,兀那鸦飞不过的田宅。
甚么是月值年灾?
可便的眼睁睁一时消坏。
(卜儿云)老的也,可怎生无一个舍贫的?
(正末唱)
【醉春风】那舍贫的波众檀樾,救苦的波观自在。
肯与我做场儿功德散分儿斋?
可怎生再没个将俺来睬!
睬!
(卜儿云)老的也,兀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我要吃一个儿。
(正末云)婆婆,你道甚么哩?
(卜儿云)我才见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我要吃一个儿。
(正末云)婆婆,你道那水床上热热的蒸饼你要吃一个儿?
不只是你要吃,赤紧的咱手里无钱呵,可着甚的去买那。
(唱)佛啰但得那半片儿羊皮,一头儿藁荐,哎!
婆婆口来,我便是得生他天界。
(云)婆婆。
(卜儿云)老的,你叫我怎么的。
(正末云)我叫了这一日街,我可乏了也,你替我叫些儿。
(卜儿云)你着谁叫街?
(正末云)我着你叫街。
(卜儿云)你着我叫街,倒不识羞。
我好歹也是财主人家女儿,着我如今叫街。
我也曾吃好的,穿好的。
我也曾车儿上来,轿儿上去。
谁不知我是金狮子张员外的浑家。
如今可着我叫街,我不叫。
(正末云)你道甚么哩?
(卜儿云)我不叫。
(正末云)你道你是好人家儿,好人家女,也曾那车儿上来,轿儿上去,那里会叫那街?
偏我不是金狮子张员外,我是胎胞儿里叫化来?
赤紧的咱手里无钱那。
我要你叫。
(卜儿云)我不叫!
我不叫!
(正末云)我要你叫!
要你叫!
(卜儿云)我不叫!
我不叫!
(正末云)你也不叫,我也不叫,饿他娘那老弟子。
(卜儿做悲科)(正末云)婆婆,你也说的是,你是那好人家儿,好人家女,你那里会叫那街。
罢!
罢!
罢!
我与你叫。
(卜儿云)你是叫咱。
(正末云)哎哟!
可怜见俺被天火烧了家缘家计,无靠无捱,长街市上,有那等舍贫的叫化些儿波。
(唱)
【快活三】哎哟!
则那风吹的我这头怎抬?
雪打的我这眼难开。
则被这一场家天火破了家财,俺少年儿今何在?
(卜儿云)嗨!
争奈俺两口儿年纪老了也。
(正末唱)
【朝天子】哎哟!
可则俺两口儿都老迈,肯分的便上该,天哪!
天哪!
也是俺注定的合受这饥寒债。
我如今无铺无盖,教我冷难挨。
肯分的雪又紧风偏大,到晚来可便不敢番身,拳成做一块。
天哪!
天哪!
则俺两口儿受冰雪堂地狱灾,我这里跪在,大街,望着那发心的爷娘每拜。
(卜儿云)老的,这般风又大,雪又紧。
俺如今身上无衣,肚里无食,眼见的不是冻死,便是饿死的。
(正末唱)
【四边静】哎哟!
正值着这冬寒天色,破瓦窑中又无些米柴。
眼见的冻死尸骸,料没个人瞅睬。
谁肯着半掀儿家土埋,老业人眼见的便撇在这荒郊外。
(杂当上,云)兀的那老两口儿,比及你在这里叫化,相国寺里散斋哩。
你那里求一斋去不好那?
(正末云)多谢哥哥。
元来相国寺里散斋。
婆婆,去来,去来。
(卜儿云)老的也。
俺往那里叫化去?
(正末唱)
【普天乐】听言罢不觉笑咍咍,我这里刚行刚蓦。
把我这身躯强整,将我这脚步儿忙抬。
(云)官人,叫化些儿波。
(杂当云)无斋了也。
(正末唱)哎!
可道哩饿纹在口角头,食神在天涯外。
不似俺这两口儿公婆每便穷的来煞,直恁般运拙也那时乖。
(云)官人也。
(唱)但的他残汤半碗充实我这五脏,(带云)不济事!
不济事!
(唱)哎!
婆婆也,咱去来波,可则索与他日转千街。
(杂当云)你来早一步儿可好,斋都散完了也。
(正末云)官人,可怜见。
叫化些儿波。
(杂当云)无了斋也。
(小末云)为甚么大呼小叫的?
(杂当云)门首有两个老的,讨斋来的迟,无了斋也。
(小末云)老和尚,有下官的那一分斋,与了那两口儿老的吃罢。
(杂当云)理会的。
兀那老的,你来的迟,无有斋了。
这个是相公的一分斋。
与你这老两口儿,你吃了。
你过去谢一谢那相公去。
(正末云)多谢了。
婆婆,你吃些儿,我也吃些儿,留着这两个馒头,咱到破瓦窑中吃。
婆婆,你送这碗儿去。
(卜儿云)我送这碗儿去。
(正末云)就谢一谢那官人。
(卜儿云)我知道。
(见小末做拜科,云)积福的官人,今世里为官受禄,到那生那世,还做官人。
(做认小末科)(小末云)这老的怎生看我?
(卜儿云)官人官上加官,禄上进禄,辈辈都做官人。
(出门科)这官人好和那张孝友孩儿厮似也。
仔细打看,全是我那孩儿。
我对那老的说去,着他打这弟子孩儿。
(见末云)老的也,也喜欢咱。
(正末云)甚么那,婆婆?
(卜儿云)你笑一个。
(正末云)我笑甚么?
(卜儿云)你笑。
(正末云)哦!
我笑?
(做笑科)(卜儿云)你大笑。
(正末做大笑科)(卜儿云)你也是个傻老弟子孩儿,如今咱那张孝友孩儿有了也。
(正末云)在那里?
(卜儿云)原来散斋的那官人,正是张孝友孩儿。
(正末云)婆婆,真个是?
(卜儿云)我的孩儿,如何不认的?
我这眼不唤做眼,唤做琉璃葫芦儿,则是明朗朗的、(正末云)是真个?
我过去打这弟子孩儿。
婆婆,可是也不是?
(卜儿云)我这眼则是琉璃葫芦儿。
(正末云)我则记着你那琉璃葫芦儿。
(卜儿云)则是个明朗朗的。
(正末见小末,云)生忿忤逆的贼也。
(小末云)长老,他唤你哩。
(长老云)相公,他唤你哩。
(正末唱)
【上小楼】甚风儿便吹他到来?
也有日重还乡界。
则俺这烦烦恼恼,哭哭啼啼,想杀我儿也怨怨哀哀。
到如今可也便欢欢爱爱,潇潇洒洒,无妨无碍。
(小末云)兀那老的,你说甚么那?
(正末云)生忿忤逆的贼也。
(唱)哎!
怎把这双老爹娘做外人看待?
(卜儿云)老的,他正是我的儿。
(小末云)兀那老的,你说甚么我的儿?
我且问你,你那儿可姓甚么那?
(正末云)我的儿姓张,叫做张孝友。
(小末云)兀的你孩儿姓张,是张孝友。
我姓陈,是陈豹。
你怎生说我是你的儿?
(卜儿云)呀!
他改了姓也。
(小末云)你的孩儿去时,多大年纪?
(正末云)他去时三十岁也,去了十八年,如今该四十八岁。
(小末云)你的孩儿去时三十岁,去了十八年,如今该四十八岁,这等说将起来,你那孩儿去时节我还不曾出世哩。
(正末云)婆婆,不是了也。
(卜儿云)我道不是了么。
(正末云)可不道你这眼是琉璃葫芦儿?
(卜儿云)则才寺门前挤破了也。
(小末云)兀那老的,你那孩儿怎生与下官面貌相似?
你试说与我听咱。
(正末云)官人听我说波。
(唱)
【幺篇】您两个恰便似一个印盒、印盒里脱将下来。
您两个都一般容颜,一般模样,一般个身材。
哎!
我好呆,也合该,十分宁奈。
(云)相公,恕老汉生纪老了。
(唱)我老汉可便眼昏花,错认了你个相公休怪。
(正末做跪拜请罪科)(小末云)兀那老的拜将下去,我背后恰便似有人推起我来一般。
莫不这老的他福分倒大似我?
我不怪你,你回去。
(正末云)多谢了官人。
(小末云)你且回来。
(正末云)官人莫非还怪着老汉么?
(小末云)我说道不怪,怎么还怪着你?
我见你那衣服破碎,与你这块绢帛儿补了你那衣服,你将的去。
(正末云)多谢了官人。
这个官人又不打我,又不骂我,又与我这块绢帛儿,着我补衣服。
我是看咱。
(哭科,云)我道是甚么来?
原来是我那孩儿临去时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儿。
哎!
这有甚么难见处,眼见的是那婆子恰才过来谢那官人,笃速速的掉了。
我如今问他,若是有呵。
便是那官人的。
若是没呵,我可不到的饶了他哩。
婆婆,俺那孩儿的呢?
(卜儿云)孩儿的甚么?
(正末云)孩儿临去时留下的那半壁汗衫儿在那里?
(卜儿云)我恰才忘了。
你又题将起天。
我为那汗衫呵,则怕掉了,我牢牢的揣在我这怀里。
(做取科,云)兀的不是我孩儿的?
(正末云)我这里也有半壁儿。
(卜儿云)你那里得来?
(正末云)咱是比着,可不正是我那孩儿的汗衫儿那?
(做悲科,云)哎哟,眼见的无了我那孩儿也。
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唱)
【脱布衫】我这里便觑绝时雨泪盈腮,不由我不感叹伤怀。
则被你抛闪杀您这爹爹和您奶奶,婆婆也,去来波,问俺那少年儿是在也不在?
(见小末云)官人,这半壁汗衫儿不打紧,上面干连着两个人的性命哩。
(小末云)你看这老的波,怎生干连着两个人性命?
你是说一谝,我是听咱。
(正末唱)
【小梁州】想当初他一领家这衫儿是我拆开,不俫问相公这一半儿那里每可便将来?
(小末云)你为甚么这等穷暴了来?
(正末唱)想着俺那二十年前有家财,(小末云)你姓甚名谁?
(正末唱)则我是张员外。
(小末云)哦,张员外!
你在那里居住?
(正末唱)我家住、住在马行街。
(小天云)你家曾为甚么事来?
(正末唱)
【幺篇】只为那当年认了个不良贼,送的俺一家儿横祸非灾。
(小末云)你那孩儿那里去了?
(正末唱)俺孩儿听了他胡言乱道巧差排,便待离家乡做些买卖,(小末云)他曾有书信来么?
(正末云)俺孩儿去了十八年也。
(唱)只一去不回来。
(小末云)兀那老两口儿,你莫不是金狮子张员外么?
(正末云)则我便是金狮子张员外,婆婆赵氏。
官人曾认的个陈虎么?
(小末云)谁将俺父亲名姓叫?
(正末云)你还认的个李玉娥么?
(小末云)这是我母亲的胎讳。
你怎生知道?
(正末云)咱都是老亲哩。
(卜儿云)老的。
我想起来了也。
这厮正是媳妇儿怀着十八个月不分娩,生这个弟子孩儿那。
(小末云)既是老亲,你老两口儿跟我去来,(正末云)婆婆。
他要带将俺去哩。
咱去不去?
(卜儿云)休去!
(正末云)为甚的?
(卜儿云)说道一路上有强人哩。
(正末云)有甚么强人?
敢问官人要带我去时。
着我在那里相等?
(小末云)我与你些碎银,到徐州安山县金沙院相等,你老两口儿小心在意者。
(正末唱)
【耍孩儿】你将这衫儿半壁亲稍带,只说是马行街公婆每都老惫。
官人呵。
这言语休着您爷知,(小末云)怎生休着他知道?
(正末唱)则去那娘亲上分付明白。
则要你一言说透千年事,俺也不怕十谒朱门九不开。
那贼汉当天败,婆婆,这也是灾消福长,苦尽甘来。
(云)婆婆,我和你去来,去来。
(唱)
【煞尾】我再不去佛风召,佛风召将我这头去磕,天那,天那将我这手去掴。
我但能勾媳妇儿觑着咱这没主意的公婆拜,我今日先认了那个孙儿大古来啋。
(同卜儿下)
(小末云)老和尚多累了。
下官则今日收拾行程,还家中去来。
云亲承母亲命,稍带汗衫来。
谁知相国寺,即是望乡台。
(下)
第四折
(邦老同旦儿上)(邦老云)自家陈虎的便是。
我这一日吃酒多了,那小厮不知被母亲唆使他那里去,至今还不回来,莫不是去做贼那?
(旦儿云)他应武举去了也。
(邦老云)既是应武举去了,不得官教他不要来见我。
今日有些事干,我要到窝弓峪里寻个人去。
大嫂,你看着家者。
(下)(旦儿云)这贼汉去了。
我到门首觑着,看有甚么人来?
(小末上,云)下宫陈豹。
自相国寺见了那两口儿老的,我稍带将来了。
下官先到家中见母亲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咱家门首也。
(做见拜科,云)母亲,您孩儿一举中了武状元,现授本处提察使。
(旦儿云)孩儿得了官,兀的不喜欢杀我也。
孩儿,那马行街张家两口儿老的你见来么?
(小末云)那两口儿老的,孩儿寻见了,随后便来也。
母亲,他和咱是甚么亲眷?
(旦儿云)孩儿你休问他,他和咱是老亲。
(小末云)便是老亲,也有近的,也有远的,母亲怎葫芦提只说老亲,不说一个明白与孩儿知道。
(旦儿云)孩儿,我说则说,你休烦恼。
(小末云)我不烦恼。
(旦儿云)孩儿,你不知。
兀那陈虎,不是你的父亲。
咱也不是这里人,元是南京马行街竹竿巷人氏,金狮子张员外家媳妇。
十八年前,陈虎将你父亲张孝友推在黄河里淹死了,你是我带将来生下的。
那两口儿老的则他便是金狮子张员外。
(小末云)母亲不说,您孩儿怎知?
(做气死科)(旦儿云)孩儿苏醒着,不争你死了,谁与你父亲报仇?
(小末醒科,云)这贼汉原来不是我的亲爷。
母亲,那贼汉那里去了?
(旦儿云)他到窝弓峪里寻个人去了。
(小末云)这贼汉合死,他是一只虎,入窝弓峪里去,那得个活的人来?
(诗云)我听说罢紧皱眉头,不觉的两泪交流。
今朝去窝弓峪里,拿贼汉报父冤仇。
(下)(旦儿云)孩儿拿陈虎去了。
我听的说金沙院广做道场,超度亡魂,我也到那里去搭一分斋,追荐我亡末张孝友去来。
(下)(赵兴孙做巡检上,云)自家赵兴孙的便是。
自从那日张员外家斋发了我的盘缠,迭配沙门岛去。
幸得彼处上司道我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屡次着我捕盗,有功加授巡检之职。
因为这里窝弓峪是个强盗出没的渊薮,拨与我五百名官兵,把守这窝弓峪隘口,盘诘奸细,缉捕盗贼。
我想当日若无张员外救我,可不死在沙门岛路上多时了?
我有恩的是马行街竹竿巷金狮子张员外,院君赵氏,小大哥张孝友,大嫂李玉娥;有仇的是陈虎,似印板儿记在心上,不曾忘着哩。
(诗云)感恩人救咱难苦,有仇的是他陈虎。
知何日遂我心怀?
报恩仇留名万古。
(弓兵拿正末,卜儿上,云)有两口儿老的,背着一个包儿在此窝弓峪经过。
小的每见他是面生可疑之人,拿来盘诘
者。
(正末云)大王饶命咱。
(弓兵喝科,云)不是大王,是巡检老爷。
奉上司明文,把守窝弓峪,盘诘奸细的。
(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您夺下的是轻裘肥马他这不公钱,俺如今受贫穷有如那范丹、原宪。
(赵兴孙云)你两个老的那里去也?
(正末唱)俺只问金沙院在那里?
不想道窝弓峪经着您山前。
(弓兵云)有甚么人事送些与老爷,就放了你去。
(正末唱)可怜俺赤手空拳,望将军觑方便。
(赵兴孙云)兀那老的,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正末云)老汉金狮子张员外,婆婆赵氏。
(赵兴孙云)谁是金狮子张员外?
(正末云)则老汉便是。
(赵兴孙云)你认得我么?
(正末云)你是谁?
(赵兴孙云)我那里不寻,那里不觅员外?
(诗云)我才听说罢笑欣欣,连忙扶起大恩人。
你是那十八年前张员外,则我便是披枷带锁的赵兴孙。
左右扶着员外、院君,受赵兴孙几拜。
(正末云)将军休拜,可折杀老汉两口儿也。
(赵兴孙云)员外怎生这般穷暴了来?
(正末云)将军,只被陈虎那厮送了俺一家儿也。
(赵兴孙云)小大哥、大嫂,都那里去了?
(正末唱)
【小将军】休提起俺那小业冤,他剔腾了我些好家缘。
(赵兴孙云)员外,偌大庄宅,可还在么?
(正末唱)典卖了庄田火烧了俺宅院,(赵兴孙云)嗨!
好可怜人也。
(正末唱)直闪的俺这两口儿可也难过遣。
(赵兴孙云)员外,你如今怎地做个营生,养赡你那两口儿来?
(正末唱)
【清江引】到晚来枕着的是多半个砖,每日在长街上转。
口叫爷娘佛,(赵兴孙云)也有肯舍贫的么?
(正末唱)无人可怜见,(赵兴孙云)陈虎那厮好狠也。
(正末唱)陈虎口来我和你便有甚么那个杀父母的冤?
(赵兴孙云)看那厮也好模好样的,可怎生这等歹心?
(正末唱)
【碧玉箫】那厮模样儿慈善,贼汉软如绵,心肠儿机变,贼胆大如天。
(赵兴孙云)这元是小大哥认义他来。
(正末唱)俺孩儿信他言、信他言搬上船。
(赵兴孙云)大小哥去了多时也,曾有书信寄回么?
(正末唱)他去了十八年,不能勾见,(赵兴孙云)员外,你这几年可在那里过活?
(正末唱)哎哟!
天哪!
只俺两口儿叫化在这悲田院。
(赵兴孙云)谁想陈虎这般毒害!
员外,那陈虎元是徐州人,这窝弓峪正是徐州地方,我务要拿住此贼,雪恨报仇。
我先与你些碎银两做盘缠去,只在金沙院里等着我者(同下)(张孝友扮僧人上,诗云)一生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自家张孝友的便是。
则从陈虎那厮推我在黄河里,多亏了打渔船救了我性命。
今经十八年光景,好过的疾也。
我如今在这金沙院舍俗出家。
这几日有那舍钱的做好事。
徒弟,与我动法器者。
(正末同卜儿上,云)婆婆,金沙院里做好事哩,咱与孩儿插一简去来。
(见科)(正末云)师父,俺特来插一简儿。
(张孝友云)那里走将两口儿叫化的来?
倒好面善。
(正末云)俺怎生是叫化的?
(张孝友云)你不是叫化的,是甚么?
(正末云)俺是那沿门儿讨冷饭吃的。
(张孝友云)左右一般。
(正末云)当初也是好人家来。
(张孝友云)兀那两口儿老的,你当初怎样的好人家?
(正末云)师父,你听我说咱。
(唱)
【沽美酒】若说着俺祖先,好家私似泼天,(张孝友云)老的,你敢说大话盖着我哩?
(正末唱)俺正是披着蒲席说大言。
(张孝友云)老的,你那家乡何处?
本贯何方?
(正末唱)若说着俺家乡,可便不远,祖居是住在梁园。
(张孝友云)你平日间做甚么营生买卖?
(正末唱)
【太平令】则我在那马行街里开着座门面,师父也与你这花银权当做些经钱。
(张孝友云)哦?
他也在马行街住哩。
老的,你可要看诵甚么经卷?
(正末唱)梁武忏多看几卷,(张孝友云)再呢?
(正末唱)消灾咒胜读几遍。
告师父也可怜,可怜,我那命蹇,(张孝友云)你追荐甚么人?
(正末唱)与俺个张孝友孩儿追荐。
(张孝友云)你追荐谁?
(正末云)师父,我追荐亡灵张孝友。
(张孝友云)这个正是我父亲母亲,我再问咱。
你追荐甚么人?
(正末云)追荐亡灵张孝友。
(张孝友云)追荐甚么人?
(正末云)你将我那银子来还我,另寻一个有耳朵的和尚念经去。
(张孝友云)那个和尚没耳朵?
这个正是父亲母亲。
(拜科)父亲母亲,则我便是张孝友。
(卜儿云)哎哟,有鬼也!
有鬼也!
(正末唱)
【雁儿落】则你这恶芒神休厮缠,我待超度你在这金沙院。
可怜我每日家思念你千万遭,口店题道有十余遍。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您孩儿不是鬼,是人。
(正末唱)
【得胜令】呀!
原来这和尚每都会通仙,我活了七十岁不曾见。
则你尸首归何处?
儿也,你今日个阴魂在眼前。
(云)你若是人呵,我叫你三声,你一声高一声。
你若是鬼呵,我叫你三声,你一声低似一声。
(张孝友云)你叫,我答应。
(正末云)张孝友儿也。
(张孝友云)哎!
(正末云)是人,是人。
张孝友儿也!
(张孝友云)哎!
(正末云)是人,是人。
张孝友儿也!
(张孝友云)偏生的堵了一口气儿。
(做低应科,云)哎!
(正末云)有鬼也。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我不是鬼,是人。
(正末唱)也是我心专,作念的一灵儿须活现,留得你生全,免的我两口儿长挂牵。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我是人。
(正末云)孩儿也,你为甚么在这里出家?
(张孝友云)父亲母亲不知,自从离了家来,被陈虎那厮推在黄河卫。
多亏了打鱼船救了我性命,因此上就在这里舍俗出家。
(正末云)今日认着了孩儿,兀的不欢喜杀我也,(旦儿上,云)来到此间,正是金沙院了。
进院去追荐我亡夫张孝友咱。
(见正末科,云)兀的不是公公婆婆?
(正末云)兀的不是李玉娥媳妇儿?
(卜儿云)哎哟!
媳妇儿也。
(张孝友云)阿弥陀佛!
这个是谁?
(卜儿云)这便是媳妇儿。
(张孝友做认科,云)我那大嫂也。
(卜儿云)媳妇儿,你这十八年在那里来?
(旦儿云)婆婆,被陈虎那贼,拐带将这里来。
(正末云)你那孩儿回家了么?
(旦儿云)他如今拿陈虎那贼去,这早晚敢待来也。
(邦老上,云)我陈虎,来到这窝弓峪里。
怎么那眼皮儿连不连的只是跳?
也不知是跳财,是跳灾?
你看后面慌张张赶上来的是甚么人?
(小末上,云)兀那杀父亲的贼休走。
(邦老云)你这小贼,一向躲在那里?
谁杀你父亲来?
(小末云)你还要赖哩。
我父亲张孝友,不是你这贼推在水里淹死了?
我不拿住你碎尸万段,怎报得我这仇恨?
(打科)(邦老云)我打他不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是跑,只是跑。
(小末云)你这贼往那早去?
(赵兴孙领弓兵冲上,云)兀的不是陈虎?
左右与我拿住者。
(邦老云)悔气,偏生又撞着那个披枷带锁的,我死也。
(小末见科,云)敢问大人贵姓?
(赵兴孙云)小官姓赵名兴孙,现做本处巡检,把守窝弓峪隘口。
我有恩的是金狮子张员外,有仇的是陈虎。
适才张员外见过了,约他在金沙院相会,恰好拿住陈虎。
小官报恩报仇,都在这一日哩(小末云)大人,小官忝授这里提察使,就是张员外的亲孙。
(赵兴孙云)这等,大人是赵兴孙的上司也。
(小末云)且喜拿住陈虎,我和你同到金沙院去来。
(见旦儿云)兀的不是母亲?
(旦儿云)孩儿,你拜了公公婆婆咱。
(小末云)公公婆婆请坐,受孙儿几拜。
(正末云)我今日又认着个孙儿,兀的不欢喜杀我也。
(旦儿云)孩儿,你拜了父亲咱。
(小末云)母亲,谁是您孩儿的父亲?
(旦儿云)就是这个师父。
(小末云)母亲,你好乔也。
丢了一个贼汉,又认了一个秃厮那。
(旦儿云)孩儿,这师父正是你父亲张孝友。
(小末云)父亲请坐,受孩儿几拜。
(正末云)孙儿,那陈虎曾拿得着么?
(小末云)幸得这里一个巡检赵兴孙,替孙儿拿着了,现在外面。
(正末云)哦!
元来果然是赵兴孙拿了也。
快请进来。
(赵兴孙见科,云)老员外、老院君,早见过了。
这一个师父、一个大嫂是谁?
(正末云)这便是孩儿张孝友,媳妇儿李玉娥。
(赵兴孙云)正是我
恩人,请上受赵兴孙几拜。
(正末云)孙儿过来,他替你拿得陈虎,你须拜谢者。
(小末做谢科)(赵兴孙云)不敢!
不敢!
大人是上司哩。
左右绑过陈虎那贼来,当大人面前杀了罢。
(张孝友云)不要杀他。
(正末云)为甚么不要杀他?
(张孝友云)我眼里偏识这等好人。
(赵兴孙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妻子母完聚。
就今日杀羊造酒,做一个大大的筵席庆喜咱。
(正末唱)
【殿前喜】您道一家骨肉再团圆,这快心儿不是浅,便待要杀羊造酒大开筵。
多只是天见怜,道我个张员外人家善,也曾济贫救苦舍了偌多钱。
今日个着他后人儿还贵显。
(外扮府尹领祗从人上,云)老夫姓李名志,字国用,官拜府尹之职。
奉圣人的命,敕赐势剑金牌,着老夫遍行天下,专理衔冤负屈不平之事。
今有金狮子张员外,被贼徒陈虎图财陷害。
是老夫体察真实,奏过圣人,今日亲身到此,判断这桩公案。
闻知都在金沙院里,可早来到也。
张孝友,装香来,您一行望阙跪者,听老夫下断。
(词云)奉敕旨采访风传,为平民雪枉伸冤。
张员外合家欢乐,李玉娥重整姻缘。
将陈虎碎尸万段,枭首级号令街前。
李府尹今朝判断,拜皇恩厚地高天。
题目东岳庙夫妻占玉珓
正名相国寺公孙合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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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剧·薛仁贵荣归故里

元代 · 张国宾

楔子
(正末扮孛老同卜儿、旦儿上)(正末云)老汉是绛州龙门镇大黄庄人氏,姓薛,人都叫我是薛大伯。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李氏。
我有一个孩儿,是薛驴哥,学名唤做仁贵,媳妇儿柳氏。
俺本是庄农人家,俺那孩儿薛驴哥,不肯做这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甚么武艺。
婆婆,孩儿往那里去了也?
(卜儿云)老的,孩儿往街市上去了。
(正末云)等他来时,着他见俺咱。
(冲末扮薛仁贵上,诗云)马挂征鞍将挂袍,柳梢门外月儿高。
男儿要佩封侯印,腰下长悬带血刀。
自家薛仁贵是也。
年长二十二岁,在这绛州龙门镇大黄庄居住,一双父母在堂。
我不肯做庄农的生活,每日则是刺枪弄棒,习演弓箭,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晓,每日在这河津边射雁耍子。
打听的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我有心待投义军去。
如今回家禀过父亲母亲,便索长行也。
来到门首。
(做见科,云)父亲、母亲,您孩儿来家也。
(正未云)孩儿,你那里去来?
(薛仁贵去)父亲、母亲不知,如今绛州出其黄榜,招聚义军好汉。
您孩儿学成十八般武艺,满腹兵书。
您孩儿一心要投义军去,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
(正末云)孩儿也,想着俺两口儿,眼睛一对,臂膊一双,则看着你哩。
你若投军去了,俺两口儿偌大年纪,倘若有些好歹,可着谁人侍养也?
(卜儿云)孩儿,你依着父亲言语,不要投军去罢。
(薛仁贵云)父亲在上,孩儿闻的古称大孝,须是立身扬名,荣耀父母。
若但是晨昏奉养,问安视膳,乃人子末节,不足为孝。
今当国家用人之际,要得扫除夷虏,肃靖边疆。
凭着您孩儿学成武艺,智勇双全。
若在两阵之间,怕不马到成功?
但博得一官半职,回来改换家门,也与父母添些光彩。
不然,只守着这茅檐草舍,做个庄家,岂不枉了一身本事?
(卜儿云)孩儿,则要你着志者。
你去!
你去!
(正末云)罢!
罢!
罢!
既然你要去,婆婆,收拾些银两,与孩儿做盘费。
儿也,你一路上小心在意,得官不得官,只要你频频的稍个书信来,休着俺两口儿忧虑者。
(薛仁贵拜科,云)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父亲母亲,恁孩儿便索长行也。
(正末唱)
【仙吕】【端正好】你如今离了村庄,别了乡党,拜辞了年老爹娘。
(薛仁贵云)您孩儿此去,定要赤心报国,展土开疆,博个封侯拜将而回。
父亲放心者。
(正末唱)你待要,忘生舍死在这沙场上。
则你那雄赳赳气昂昂,身凛凛貌堂堂。
知甚日得还乡?
哎!
儿也,休教您这两口儿斜倚定门儿望。
(同卜儿下)(旦儿云)大哥,妾身在家,情愿替你侍养公婆,你放心的自去。
妾身送你出这柴门外也。
(薛仁贵云)大嫂,堂上无人,你自回去,侍奉公婆,不必送我。
(拜别科)(薛仁贵诗云)我今日远去投军,惟愿你孝顺双亲。
(先下)(旦做悲科,诗云)虽然是芳年连理,为功名只得离分。
(下)
 
第一折
(净扮高丽王领卒子上,诗云)独据辽东一小邦,大唐休怪不归降。
随他百万英雄将,谁敢偷窥鸭绿江?
自家高丽国王是也。
俺国自箕子受封以来,传至孤家,世守高丽,雄称辽左。
自俺高丽以东,还有一十六国,都与大唐年年进贡,惟有俺这一国,不顺大唐,可是为何?
只因俺国陆有天山,水有鸭绿,极其险隘,只消一人把守,随你大唐百万军马,不能飞越。
近来手下得一员大将,姓葛名苏文,官封摩利支,他有万夫不当之勇。
闻的大唐家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
今拨与摩利支十万军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
若杀的俺家过,俺家情愿随着一十六国,与大唐家年年进贡。
若杀俺家不过,俺为上邦,他为下邦,要他反来进贡于俺,有何不可?
摩利支那里?
(丑扮摩利支上,云)自家葛苏文便是。
郎主呼唤,须索见来。
(见科,云)大王,唤小将有何事干?
(高丽王云)摩利支,唤你来不为别事。
孤家闻知大唐死了秦琼,老了敬德,无甚英雄猛将。
今拨与你十万雄兵,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下寨,打将战书去,单搦大唐名将出马。
则要你得胜成功,自有加官赐赏也。
(摩利支云)得令。
则今日领十万人马,直至鸭绿江白额坡前,单搦大唐名将出马,与某交战。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诗云)奉主命统领雄兵,白额坡扎寨屯营。
料唐家无人出马,包的个千战千赢。
(下)(高丽王云)摩利支此一去必然成功也。
孤家不免点起倾国人马,随后接应,走一遭去来。
(下)(外扮徐茂功领卒子上,诗云)少年锦带紫貂裘,铁马西风衰草秋。
凭仗手中三尺剑,会看谈笑觅封侯。
老夫姓徐,名世勣,字茂功,祖贯曹州离狐县人也。
辅佐大唐,官拜军师英国公之职。
因为辽东摩利支索战,有总管张士贵领兵与他交锋,在于鸭绿江白额坡前,张士贵大败亏输。
有一白袍将出马,三箭定了天山,杀退辽兵,班师回朝。
奉圣人的命,着老夫在元帅府论功升赏。
那张士贵还说是他的功劳。
有一小将薛仁贵,又说他的功劳。
未审虚实,已曾着人唤二将去了。
令人辕门首觑者,若二将来时,报复我知道。
(卒子云)理会的。
(净扮张士贵上,诗云)我做总管本姓张,生来好吃条儿糖。
但听一声催战鼓,脸皮先似蜡渣黄。
某乃总管张士贵是也。
自领军与摩利支交战,倒也不见得便输与他。
那知正战中间,忽地飞出一把刀来,惊的我这魂不在头上,就拨转马头,一辔兜跑了。
若不是白袍小将薛仁贵出马,那里有我的性命来?
如今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本都是他的功劳。
那个看见?
我则是赖了他的。
我已将这功劳报过圣人。
如今
着徐茂功与杜如晦在元帅府论功升赏,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总管张士贵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下马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张士贵来了也。
(徐茂功云)着他过来。
(张士贵做见科)(徐茂功云)总管,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是谁的功劳?
(张士贵云)军师,若不是我张士贵,那高丽家怎便降伏?
这一场厮杀,三箭定了天山,退了摩利支,都是我张士贵的功劳。
除了我老张,还有那个?
(徐茂功云)敢不是你的功劳?
有人说是一个白袍小将薛仁贵哩。
(张士贵云)好说,都是我的功劳,那一日是我穿着白来。
(徐茂功云)我不信。
令人,与我唤将薛仁贵来者。
(卒子云)薛仁贵安在?
(薛仁贵上,诗云)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方知定远多奇相,不在区区笔砚间。
某薛仁贵,自从拜别父母,投了义军,跟随着总管张士贵,前往高丽国,被某当住海口,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班师回朝。
今日在元帅府定夺功劳,加官赐赏。
军师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薛仁贵在于门首。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有薛仁贵来了也。
(徐茂功云)着他过来。
(薛仁贵做见科,云)军师,呼唤薛仁贵有何差遣?
(徐茂功云)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是谁的功劳?
(薛仁贵云)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贵的功劳。
也则不这件,一总过海平辽,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
今日不是军师问呵,仁贵也不敢说。
军师与仁贵做主咱。
(徐茂功云)张士贵,你就要混赖他的功劳,这个岂是小事,好混赖的?
但不知当日谁监军阵来?
(薛仁贵云)当日有杜如晦大人监阵来。
军师不信,只请将监军来,便知这个端的。
(徐茂功云)令人,与我请将杜如晦监军来者。
(卒子云)理会得。
(正末扮杜如海上,云)老夫姓杜名如晦,字克明,祖居京兆杜陵人也,与房玄龄共管朝政。
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为兵部尚书蔡国公之职。
今因高丽国不尊朝命,侵犯边境,圣人遣将出师东征问罪。
有一白袍小将,乃是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将摩利支杀退,这个功劳端非小可。
今有徐茂功在元帅府,令人来请,想必是定夺功劳一事。
俺看了摩利支那般英勇,若不是薛仁贵,谁人杀的他退也呵?
(唱)
【仙吕】【点绛唇】恰便似猛虎当途,甚人敢拒?
有一个白袍卒,奋勇前驱,直杀的他无奔处。
(云)却被那总管张士贵要混赖薛仁贵的功劳。
这是老夫在阵面上亲目所睹,怎生好混赖也?
(唱)
【混江龙】那厮每杀人可恕,将别人功绩强糊突。
贪着个一时爵赏,使出这百计赃诬。
则问你九里山前都是谁的力?
比及凌烟阁上倒把恁来图。
我待要叩金阶款款的明开去,着甚来论黄数黑,也则是恶紫夺朱。
(云)说话中间,可早来到元帅府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杜监军来了也。
(卒子报科,云)喏!
报的军师得知,杜监军来了也。
(徐茂功云)道有请。
(正末做见科,云)英公,唤老夫有何事来?
(徐茂功云)无事也不敢相请。
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这两年功劳,只有蔡公监着军阵来,必然看的明白。
如今张士贵认做他的,薛仁贵又说是他的,老夫一时难以遥断,请蔡公是说一遍咱。
(正末云)这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也。
(张士贵云)众位大人在上,今日聚集文武官员在此,这一场厮杀,若不是我张士贵,谁近的摩利支?
只三箭定了天山,杀退了摩利支,明明都是我的功劳,如今可为甚么倒拿去赏了那薛仁贵?
(正末云)张士贵,都是薛仁贵的功劳,你怎生混赖他的?
(薛仁贵)监军爷,你做个明辅。
当日个过海平辽时,我薛仁贵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
监军爷,可怜与仁贵做个证见咱。
(正末唱)
【油葫芦】当日个鸭绿江边列阵图,(张士贵云)众位大人在上,你就说这一场三箭定了天山,不是张士贵的,却是谁的功劳来?
(正末唱)现对着这文共武,(徐茂功云)三箭定了天山,此功最大。
您二将争竞,未知是谁的功劳也?
(正末云)这是老夫亲目所见,委实是薛仁贵的。
(唱)则他这定大山三箭若连珠。
(张上贵云)我是个总管的官,堪上功劳簿。
那薛仁贵不过马前小卒,他怎么上的功劳簿?
(正末唱)哎!
不索你个将军争竞功劳簿,抵多少凤凰《在梧桐树(张士贵云)薛仁贵走到高丽地面,就生了一身疥疮,每日则是挠痒,几曾厮杀来。
只他寸箭皆无,他有甚么功劳?
(正末唱)那薛仁贵有十大功,你可也寸箭无,你待做赵高妄指秦庭鹿,怎不去学龙伯钓鳌鱼?
(张士贵云)不是我张士贵夸口,那个似我这等?
骑的劣马,拽的硬弓;吃的冷饭,嚼的憨葱;若有好酒,打上三钟。
俺真个是铁挣挣的好汉子哩。
(正末唱)
【天下乐】敢待卖弄你这英雄大丈夫,准也波如。
自窨付,可甚的养由基善穿杨百步馀?
(张士贵云)那薛仁贵到的高丽地面,则去扑蚂蚱,摸螃蟹,掏促蜘,几曾会甚么厮杀来?
(正末唱)是谁人领着大军?
是谁人统着帅府?
(张士贵云)你不要说嘴,您都有甚么功劳在那里?
(正末云)则你道波。
(唱)那一个无功劳的请俸禄?
(张士贵云)论着我文通《三略》,武解《六韬》,不如那一个?
(正末云)噤声!
(唱)
【那吒令】论着你这文呵,怎的如管仲和鲍叔?
(张士贵云)论我的武呢?
(正末唱)论着你那武呵,怎如的周瑜鲁肃?
(张士贵云)论我的智量呢?
(正末唱)论着你智量呵,怎如的卧龙也那凤雏?
(张士贵云)论着我兵书战策,揣着一肚子。
我久后还要拜相封侯做大大的官哩。
(正末唱)遮莫似张子房,辞朝待要归山去,再习些战策兵马。
(张士贵云)我是个总管之职,倒不如庄家的农夫,做小卒儿出身的?
偏我这等颓气,我怎么肯伏?
(正末唱)
【鹊踏枝】你道他是农夫,做军卒,(带云)想那诸葛亮呵,(唱)偏不曾隐迹南阳,乐意耕锄。
(张士贵云)他后来却怎的?
(正末唱)命通也逢着帝王,一年间三谒茅庐。
(张士贵云)诸葛亮锄田刨地,刘先主织席编履,那等的人,题他做甚么?
(正末云)自古忠臣良将,都出寒门。
我再说一个与你听者。
(唱)
【寄生草】想当日韩元帅,乞食那漂母。
若不是萧何举荐元戎做,则那汉王怎把重瞳蹙?
显见的忠良多在寒门出。
(张士贵云)监军大人,依着我只将薛仁贵革了他军,赶回家去,仍旧种田,才称了我心也。
(正末唱)则你这筑沙堤推倒了紫金梁,怎如他沤麻坑扶立的擎天柱?
(薛仁贵云)军师在上,监军爷所见不差,怎么将我的功劳填在张总管名下?
枉了唐天子这般神圣,也还上明不知下暗哩。
(徐茂功云)住!
住!
你两个将军休闹,蔡公若要定夺这功劳,可也容易,我如今推出红心垛子,上面安一文金钱,离一百步远放下垛子。
着他每人射三箭。
若射中金钱,便将三箭定天山的功劳,填在他名下,加官赏赐。
射不中金钱的,停职罢俸,打为庶民。
(正末云)英公也说的是。
(张士贵云)你如今着我与薛仁贵射这金钱垛子?
敢问军师大人,射着的可是怎生?
射不着的可是怎生?
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
薛仁贵,你则平心着。
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
又着我射垛子。
你先射去。
(正末云)英公,且看他两个射箭,便见虚实也。
(唱)
【金盏儿】你两个较赢输,辨实虚,(徐茂功云)只今日要见个明白,方好论功行赏也。
(正末唱)这的是功劳簿上无差误。
(徐茂功云)射不着金钱的,罢官卸职;射着金钱的,着他衣紫腰金哩。
(正末唱)射不着罢官也那卸职,射着的玉匠带上挂金鱼。
(徐茂功云)射不着的打为庶民,射着的着他位列三公之上。
(正末唱)射不着的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
射着的稳情取门排十二戟,户列八椒图。
(徐茂功云)如今推出红心垛子去。
您见那垛子上一文金钱么?
每人射三箭比试咱。
(薛仁贵云)军师说的是。
将弓箭来,我射三箭。
(做射箭着三科)(卒子报科,云)报的军师得知,薛仁贵三箭都中红心垛子也。
(徐茂功云)好将军,射中金钱也。
张士贵,可该你射三箭。
(张士贵云)他射了么?
他的射法,是和我一般的。
(徐茂功云)不必多说,你射三箭者。
(张士贵云)我说当初上凌烟阁的都不曾会射这垛子。
薛仁贵,你则平心着。
我的功劳,你要赖了我的,又着我射垛子。
也罢,我射!
我射!
推出垛子去。
(卒子云)看垛子哩。
(张士贵云)这垛子有多远。
(卒子云)则有一百步远。
(张士贵云)你再退七八十步来。
(卒子云)忒近了。
(张士贵云)你便再近了些。
我若射的着,我就是你的儿子。
令人,将弓箭来。
我做了三十年总管,到不知道这张弓原来这般硬。
我发箭也着。
(卒子云)射不着。
(张士贵云)不是不着,这垛子忒远了。
等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着。
(卒子云)射不着。
(张士贵云)又不着。
这弓不是我的弓,我那张弓力打三升半米。
我再射。
(做再射科,云)着。
(卒子云)又不着。
(张士贵云)何如?
我说射不着么。
(徐茂功云)哦!
都射不着。
令人,拿下张士贵者。
(卒子云)理会的。
(做拿张士贵科)(徐茂功云)奉圣人的命,因为二将争功,着老夫在此元帅府定夺。
原来张士贵混赖薛仁贵的功劳,按军令本当斩首,姑免项上一刀,打为庶民百姓,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
令人,与我抢出去。
(卒子云)理会的。
(张士贵云)薛仁贵本等是个庄农,倒着他做了官。
我本等是官,倒着我做庄农。
军师好葫芦提也。
罢!
罢!
罢!
如今只有他的说话,没我的说话。
(诗云)我做总管忒心凶,今朝罢职做庄农。
我也再不习他黄公三略法,到的家里则把豆腐酒儿呷三钟。
(下)(徐茂功云)今日功罪已明,老夫须回圣人的话来。
(下)(薛仁贵云)若不是监军大人,小将岂有今日?
此恩异时必当重报。
(正末云)不枉了好将军也。
(唱)
【赚煞尾】也不负了你血染战袍红,镫藏着征靴绿,那一枝方天戟超今越古。
看这赖功贼容颜如粪土,出辕门豕窜狼逋。
怎知你喜都都,后拥前呼,那里也一将功成万骨枯。
(薛仁贵云)量小将有甚功劳,感蒙监军大人这般抬举。
(正末唱)则为你外疆展土,拿云握雾,托赖着圣明天子百灵扶。
(下)
(徐茂功上,云)薛仁贵,为你多有功劳。
三箭定了天山,平了高丽国。
奉圣人的命,加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望阙谢了恩者。
(薛仁贵谢恩科,云)多谢军师大人抬举。
(徐茂功云)元帅,圣人赐你御酒三杯。
令人将酒过来。
(薛仁贵云)军师大人,小将不会饮酒。
(徐茂功云)圣人的命,谁敢推辞?
元帅满饮此杯。
(薛仁贵云)既是圣人的命,小将饮这酒者。
(做饮酒科,云)哎哟!
我醉了也。
(做睡科)(徐茂功云)元帅醉了,睡着了也。
令人。
休大惊小怪的。
等元帅觉来时,报复我知道。
老夫且回后厅去者。
(下)(薛仁贵打梦科,云)薛仁贵也,我离家十年光景,一双父母,年高无人侍养。
我则今日私离了边庭,带领数十骑轻弓短箭,善马熟人,回家探望父母走一遭去。
(诗云)则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帅镇边庭,十年不作还乡梦,愁听慈乌天外声。
(下)
第二折
(卜儿上,云)老身是薛驴哥的母亲。
自从我那孩儿投义军去了,可早十年光景也,音信皆无,俺两口儿年纪老了,多亏杀媳妇儿侍奉。
吃了早起的,没那晚夕的。
烧地眠,炙地卧。
眼巴巴不见孩儿回来,不知有官也是无官。
哎哟!
薛驴哥儿也,则被你思想杀我也。
(做哭科)(薛仁贵上,云)某薛仁贵,还家探望父母去,可早来到也。
兀的不是我家里。
开门来!
开门末!
(卜儿云)是谁唤门?
我开开这门。
(做见科,云)官人,你是谁?
(薛仁贵云)则我便是薛驴哥。
(卜儿哭科,云)儿也,则被你想杀我也。
待我唤你父亲来。
(做唤科,云)薛大伯!
薛大伯!
(正末扮孛老拿拄杖上)(唱)
【商调】【集贤宾】是谁人吖吖的叫一声薛大伯?
(卜儿云)是我叫你来。
(正末唱)哦!
我则道又是那一个拖逗我的小乔才。
我行不动前合也那后偃,我立不住东倒波西歪。
折倒的我来瘦恹恹身子尪羸,忧愁的我干剥剥髭髭斑白。
(哭科)(唱)则俺那投军去的孩儿,哎哟!
知他是安在哉?
我便是那铁石人,也感叹伤怀。
你不能勾掌六卿元帅府,(哭科)(唱)哎哟!
儿也,你可只落的定一面远乡牌。
(薛仁贵云)不知我那父亲,老的怎生般一个模样哩?
(正末唱)
【逍遥乐】哎哟!
儿也,自从您投军出外。
我每日家少精也那无神,失魂丧魄。
哎哟!
儿也,知他那里日炙风节,博功名苦尽甘来。
我也只指望你一箭成功把门户改,光显随祖宗先代。
我如今无亲无眷,无靠无捱,(哭科)(唱)哎哟!
儿也,每日家无米无柴。
(正末做见卜儿科,云)婆婆,你唤我做甚么?
(卜儿云)老的也,你动不动烦天恼地。
这般啼哭做甚么?
我恰才唤你,你可在那里来?
(正末云)我在庄东里吃做亲的喜酒去来。
(卜儿云)老的也。
我往庄东里吃喜酒去,可是谁家的女儿招了谁家的小厮?
你说一遍咱。
(正末云)婆婆听我说者。
(唱)
【梧叶儿】刘大公家菩萨女,招那庄王二做了补代,则俺这众亲眷插鐶钗。
(卜儿云)他家那女儿,曾拜你来么?
(正末云)婆婆,你可早题起我来也。
他先拜了公公、婆婆、伯伯、叔叔、婶婶、伯娘,到我根前恰待要拜,则听的道:住者。
(唱)可则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个甚来?
(云)则他家老的每倒不曾言语,那小后生每一齐的闹将起来道:你休拜那老的,他则一个孩儿投军去了十年,未知死活。
你拜了他呵,可着谁还咱家的礼?
则被他这一句呵。
(唱)道的我便泪盈腮,哎哟!
驴哥儿也,则被你可便地闪杀您这爹爹和奶奶。
(卜儿云)老的也,你欢喜咱。
薛驴哥来了也,(正末云)在那里?
(卜儿云)孩儿,拜你父亲来。
(薛仁贵见正末拜科,云)父亲,您孩儿回家探望父母来也。
(正末云)生忿贼,真个来了。
婆婆,我打这厮咱。
(卜儿劝科,云)孩儿才来家,怎生便打?
老的也,息怒些儿波。
(正末唱)
【后庭花】割舍了一不做二不该,(做举拄杖,卜儿夺科)(正末云)婆婆放手。
(卜儿云)老的也息怒。
(三科)(正末唱)我打这厮千自由百自在。
(云)驴哥,你去了几时也?
(薛仁贵云)您孩儿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你从那二十二上投军去,你怎生三十三岁上恰到来?
(薛仁贵云)父亲,您孩儿尽忠,便不能尽孝也。
(正末唱)你那一日离庄宅,登紫陌,绛州城气概,龙门镇施手策。
你道把家门即便改,谁承望又过了十数载。
【双雁儿】恰便似送曾哀赵藁不回来。
哎哟!
儿也,我则道父子每,相间隔,不想想孩儿也,俨然在。
做娘的筋力衰,做爹的发鬓白。
(薛仁贵云)父亲母亲不知,您孩儿不是明明白白的回家来。
我私自离了边庭,探望父母。
我便要去也。
(正末云)婆婆,管待孩儿哩。
(卜儿云)老的也,将甚么管待孩儿那?
(正末唱)
【醋葫芦】你将那酒去买,鸡快宰。
(卜儿云)老的也,着些甚么买那酒和鸡来?
(正末唱)你与我店东头折当了那一对旧麻鞋。
(卜儿云)便买些小酒食也醉不的他,驴哥儿酒量大哩。
(正末唱)你道是薛驴哥酒量儿宽似海,(带云)婆婆,有!
有!
(唱)床底下还有那二升家的乔麦。
哎!
儿也,知他是甚风儿足律律,吹你可兀的到家来。
(张士贵领卒子冲上,云)兀的不是薛仁贵?
听圣人的命,因为你不理军事,私自还家,圣人着我拿你回朝定罪。
左右与我将薛仁贵执缚定者。
(薛仁贵慌哭科,云)似此怎了?
父亲,着谁人救我也?
(正末唱)
【幺篇】则见他怕撇撇开圣旨,早唬的来黄甘甘改了面色。
(张士贵云)令人两边摆着,休着那老的上前来。
(卜儿哭科)(正末云)儿也。
(唱)则见他恶哏哏的公吏两边排,则除是南海救苦难观自在。
(张士贵云)打开那老的,休着他劫夺了。
(正末唱)唬的我磕头也那礼拜。
(带云)大人。
(唱)你饶过俺孩儿一命不强似把万僧斋?
(张士贵云)令人快与我拿了去者。
(薛仁贵云)父亲、母亲,您孩儿顾不的你了也。
(正末哭科)(唱)
【浪里来煞】把孩儿扑碌碌推出门,(张士贵云)抢出去杀坏了罢。
(正末唱)眼睁睁的要杀坏,空教我心劳意攘怎支划?
(张士贵云)执缚定着,休走这厮也。
(正末唱)我只见麻绳背绑教他难挣坐,养谁来把孩儿耽待?
哎哟!
儿也,咱要相逢,则除是九重天将这一纸赦书来。
(正末同卜儿下)
(张士贵做推薛仁贵科,云)你休推睡里梦里。
(下)(薛仁贵醒科,云)一觉好睡也。
嗨!
原来是南柯一梦,唬杀我也。
我恰才饮了三怀酒醉了,偶然睡着,一梦中直到家乡,见我一双父母,如此贫穷苦楚。
天那!
我何日能勾相见也?
(做悲科)(徐茂功云)老夫徐茂功,不知薛仁贵在前厅上为何烦恼?
我须索问个缘故。
(做见科,云)呀!
元帅为何烦恼?
敢嫌官职小么?
(薛仁贵云)军师大人,不嫌聒絮,听小将慢慢的说一遍咱。
(诗云)从小长在庄农内,一生只知村酒味。
皇封御酒几曾闻,吃了三杯薰薰醉。
一灵真性到家乡,正和父母同欢会。
门首忽听大叫呼,传宣总管张士贵。
道我私自离边庭,奉命差他来问罪。
将咱反绑至阶前,一刀劈得天灵碎。
不觉惊回一梦醒,刮在帅府前厅睡。
遥望家乡安在哉?
想起父母痛流泪。
告你个开疆展土老军师,可怜见背井离乡薛仁贵。
(徐茂功云)原来是这般。
我与你奏知圣人。
着元帅衣锦还乡。
就将俺女孩儿赐你为妻。
一同见你父母去。
夫荣妻贵,共享天恩。
可不好也。
(薛仁贵云)谢了军师大人。
不敢久停久住,将着黄金百两,御酒千瓶,回家见父母,走一遭去来。
(徐茂功诗云)只因你三枝箭定了天山,敕赐与黄金印拜将登坛。
(薛仁贵诗云)当日个哭啼啼抛离父母,今日个笑吟吟衣锦荣还。
(下)
 
第三折
(丑扮禾旦上,唱)
【双调】【豆叶黄】那里,那里,酸枣儿林子儿西里。
俺娘着你早来也早来家,恐怕狼虫咬你。
摘枣儿,摘您娘那脑儿。
你道不曾摘枣儿,口里胡儿那里来。
张罗,张罗,见一个狼窝,跳过墙啰,唬您娘呵。
(云)伴哥,咱上坟去来,你也行动些儿波,(正末扮伴哥上,云)你也等我一等儿波。
今日正是寒食。
好个节令也呵。
(唱)
【中吕】【粉蝶儿】正值着日暖风微,一家家上坟准备。
准备些节下茶食,菜馒头,瓢漏粉,鸡豚狗彘。
这的是甚所乔为,直吃的恁般沙势。
【醉春风】可不的失掉了鑞钗錍,歪斜着油髟狄髻。
上坟的须有许多人,也不似你!
你!
吃的个行不是行,立不是立,醉了还醉。
(禾旦云)伴哥。
俺看田苗去来。
行动些儿。
(正末云)你见么,远远的不知甚么人来了?
(禾旦慌科,云)伴哥,兀的不一簇人来了,唬杀我也。
(正末唱)
【十二月】敢则是一簇簇踏青拾翠,一攒攒傍陇寻畦。
俺只见一道儿红尘荡起,(薛仁贵躧马儿领卒子上,云)某乃薛仁贵是也。
摆开头踏慢慢的行。
(正末唱)元来的一骑马闪电奔驰。
一从使都是浑身绣织,一将军怎倒着缟素裳衣?
【尧民歌】呀!
莫不是空中降下雪神祗?
(薛仁贵云)兀那庄家,你住者。
(正末唱)他叫一声雄吼若春雷。
(薛仁贵云)你休慌,我要问你句话哩。
(正末唱)唬的我心儿胆儿急獐拘猪的自昏迷,手儿脚儿滴羞笃速的似呆痴。
禁也波持,身躯怎动移,我可便不待酒佯妆醉。
(薛仁贵云)兀那厮,我问你咱。
(正末唱)
【上小楼】蓦听的人言马嘶。
威风也那猛势。
唬的我战战兢兢,慌慌张张。
只待要哭哭啼啼。
这一壁那一壁,怎生逃避?
好着我磕扑的在马前跑膝。
(薛仁贵云)兀那厮,我问着你,您休推东主西的。
(正末云)小人怎敢?
(唱)
【满庭芳】怎敢道是推东主西?
我则怕言无关典,话不投机。
(薛仁贵云)你可是土居也?
可是寄居?
当着甚么差徭?
(正末唱)孩儿每在龙门镇民户当夫役。
(薛仁贵云)您成群打伙,在这里做甚么哩?
(正末唱)今日正百五寒食,上坟的都是同乡共里,吃酒用瓦钵和这磁杯。
怕官人待要来敛科税,我去村头行报知。
官人也你但道的我便依随。
(薛仁贵云)我问你东庄里薛大伯家,有个孩儿是薛驴哥,你认得他么?
(正夫云)孩儿每认得他,认的他。
(唱)
【快活三】俺两个也曾麦场上拾谷穗,也曾树梢上摘青梨。
也曾倒骑牛背品腔笛,也曾偷的那生瓜来连皮吃。
(薛仁贵云)既然你和薛驴哥是相识朋友,他从小里习学甚么艺业来?
(正末唱)
【迓鼓儿】他、他、他,从小里,他、他、他,不务老实。
便把那枪儿棒儿强温习,偏不肯拽把扶犁。
常只是抛了农器演武艺,就压着那-班一辈。
与他副弓箭能射,与他匹劣马能骑,更使着一条方天画戟。
(薛仁贵云)他那一双父母,如今有甚么人侍养他?
你说一遍,我是听咱。
(正末云)他那老两口儿年纪高大,则有的这个孩儿,可又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
做父母的在家少米无柴,眼巴巴不见回来,好不苦也。
(唱)
【鲍老儿】不甫能待的孩儿成立起,把爹娘不同个天和地。
可不知他在楚馆秦楼贪恋着谁?
全不想养育的深恩义。
可怜见一双父母,年高力弱,无靠无依。
那厮也少不的亡身短命,投坑落堑,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薛仁贵云)兀那厮,你也还认的那薛驴哥么?
(正末云)孩儿每怎么不认的他?
我若见了他呵,去他那鼻凹里,直打上五十拳。
(薛仁贵云)兀那厮,抬起你那头来,睁开你那眼,则我不就是薛驴哥那?
(正末云)早是你,孩儿每也不曾说甚么哩。
(薛仁贵云)你也骂的我勾了也,您不知我如今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奉圣人的命,着我衣锦还乡,家中见父母去也。
(正末唱)
【耍孩儿】则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荣贵,全改换了个雄躯壮体。
比那时将息的可便越丰肥,长出些苫辱的髭髟
力。
我才咒骂了你几句,你权休怪,也是我间别来的多年把你不认的。
(薛仁贵云)我不怪你,恕下官不下马也。
(正末唱)哎!
你看他马儿上簪簪的势,早忘和俺掏斑鸠争攀古树,摸虾蟆混入淤泥。
(薛仁贵云)自我投义军之后,我一双父母,怎生般过活?
你再说一遍,与我听咱。
(正末唱)
【一煞】你娘可也过七旬,你爹整八十,又无个哥哥妹妹和兄弟。
你爹也曾苦禁破屋三冬冷,您娘也曾拨尽寒垆一夜灰。
饿的他身躯软,肝肠碎。
甚的是肥羊也那白面,只捱的个淡饭黄虀。
(薛仁贵云)俺父亲母亲,也曾思想我么?
(正末唱)
【煞尾】他从黄昏哭到明,早辰间哭到黑,哭你个离乡背井薛仁贵。
(云)则你那一双父母,朝暮倚着柴门,望那驴哥儿。
知道几时回来,兀的不艰难杀了也。
(唱)可怜见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杀你。
(天旦同下)
(薛仁贵云)原来我一双父母,受如此般苦楚。
我不敢久停久住,只索赶回家中,见父亲母亲去者。
(薄云)辽左回来荷主恩,黄金百两酒千尊。
归家手奉双亲寿,可比农庄胜几分。
(下)
第四折
(杜如晦上,云)老夫杜如晦是也。
自从薛仁贵杀退辽兵,三箭定了天山,班师回朝,加为兵马大元帅,将徐茂功的女孩儿赐与薛仁贵为夫人。
着他衣锦还乡。
今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赍敕传示徐茂功,直至绛州龙门镇,与薛仁贵一家儿封官赐赏。
早将这敕书送与茂功去了,老夫不敢久停久住,须索回圣人话去也。
(诗云)则为那薛仁贵跨海征辽,鸭绿江累建功劳。
赐黄金回家庆寿,加封赠重取还朝。
(下)(正末扮孛老同卜儿、旦儿上,云)老汉薛大伯的便是。
婆婆,孩儿投军去了,十年光景,音信皆无,不见回家,怎生是了?
(卜儿云)都是你个老的来,你放着他投军去了,你今日受艰难呵,说甚么?
老的也,我昨夜做个梦,梦见孩儿得了官,不知可有这福分哩?
(正末云)婆婆,梦是心头想。
孩儿也,你得官不得官,你早些儿来家。
兀的不盼望杀我也呵。
(唱)
【双调】【新水令】我为你个养家儿哭的眼睛花,哎!
则从你去家来我可便放心不下。
儿也,你若不是多时归地府,怎十载滞天涯?
甚的是出入通达,好教我这烦恼甚时罢。
(卜儿云)老的,他世不回来了也,你烦恼怎么?
(正末云)我且歇息咱。
(卜儿云)老的,你且歇息,我柴门首是看觑咱。
(薛仁贵引小旦、卒子上,云)我薛仁贵早来到家门首也。
左右,与我接了马者。
兀的门前不是母亲也。
(卜儿云)那壁来的官人你是谁?
休唬我婆子也。
(薛仁贵云)母亲,认的您孩儿薛仁贵么?
今日得了官来家也。
(卜儿云)可知是孩儿薛仁贵,我报复您父亲去。
老的也。
你欢喜咱,孩儿得了官来家也。
(正末云)是真个?
婆婆,俺出这柴门是看咱。
(做见科,云)谁是薛仁贵?
(薛仁贵云)则我便是薛仁贵。
受您孩儿几拜。
(正末唱)
【殿前欢】俺孩儿便得来家,你看他参随人马甚头踏?
(薛仁贵云)您孩儿不觉的去了十年光景也。
(正末唱)这十年光景成虚话,可是真假。
疑怪这灵鹊儿噪晚衙。
喜蛛儿在檐前挂,魂梦儿撇不下。
我数日前笃速速眼跳,昨夜里便急爆灯花。
(薛仁贵云)您孩儿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加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敕赐英国公的女孩儿招我为婿。
今日衣锦还乡,探望父母来。
小姐,你拜我一双父亲咱。
(小旦拜科,云)公公婆婆,受媳妇儿八拜咱。
(卜儿云)哦!
你是英国公小姐,兀的不折杀老身也。
(大旦云)俺今日父子夫妇团圆,公婆大人请坐,受媳妇儿拜贺者。
(卜儿云)孩儿也,这十年光景,多亏了媳妇儿侍来俺老两口儿也。
(正末唱)
【甜水令】我经了些冉冉年华,萧萧冬月,炎炎的那长夏,盼的我心切切眼巴巴。
这其间干运供给,执虀捥菜。
缝衣补衲,多亏你这柳氏浑家。
(薛仁贵云)大嫂,这十年间多亏了你侍养我一双父母。
小姐,我和你拜谢柳氏咱。
(小旦云)姐姐,多亏了你侍奉公婆,受您妹子几拜。
(大旦云)小姐也,我则是个庶民百姓之女,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请自稳便。
(二旦同拜科)(正末云)媳妇儿,从今以后,您两个也不要分甚么前后,也不要分什么大小,只做姊妹称呼,可不好也?
(唱)
【折桂令】定道是俺家门则有这媳妇儿贤达,谁知你又被皇恩赐与娇娃。
一个是勇烈之夫,一个是糟糠之妇,一个是宰相之家。
那一个知礼数,好生谦洽;这一个忒温泉,并没参差。
您两个堪羡堪夸,无衅无瑕。
这一个村庄妇,曾举案齐眉;那一个官宦女,似锦上添花。
(徐茂功引卒子上,诗云)昨朝辞凤阙,今日到龙门。
一家增喜气,千载颂皇恩。
老夫徐茂功,因为薛仁贵征辽有功,钦赐衣锦还乡去了。
今奉圣人的分,着小官赍诏前去龙门镇,将他一双父母同妻柳氏,皆加封赠,重取回朝。
来到此间,是他门首。
令人报复去,道有徐茂功奉命至此也。
(卒子云)喏!
报的元帅得知,有徐茂功奉圣人的命,到于门首。
(薛仁贵云)快装香来,等我亲自接待去。
(做见科)(徐茂功云)薛仁贵,老夫奉圣人的命,亲赍丹诏至此,与您一家儿封官赐赏。
(薛仁贵云)早知大人前来,只合远远迎接。
幸恕薛仁贵之罪也。
(正末、卜儿、旦儿换冠服科)(正末唱)
【喜江南】呀!
怎知道今日呵,得遇这荣华?
则俺个苍颜皓首一庄家,也会绯袍象简带乌纱。
孩儿你可也喜咱,不枉了从前教你学兵法。
(徐茂功云)薛仁贵,你一家儿望阙跪着,听圣人的命。
因为你有盖世功勋,加封平辽公,食邑十万户。
你父母赏赐黄金百斤,柳氏、徐氏,并封辽国夫人。
钦限三月,重复还朝。
谢了恩者。
(众谢恩科)(徐茂功云)我想当日,摩利支在鸭绿江白额坡前,扎下军营,单搦俺大唐家名将出马。
是的俺大唐名将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全得元帅三箭,方能退得摩利支,成此大功。
今日圣人加官赐赏,亦不枉了也。
(正末唱)
【沽美酒】元来个大唐朝也名将乏,俺孩儿肯奋发,只他这一片忠心报国家,和辽兵做场厮杀,才得那干戈罢。
(薛仁贵云)父亲,您孩儿跨海征辽,曾立下五十四件功劳,争些儿被总管张士贵白赖去了。
若非军师大人,定夺功罪,您孩儿岂有今日。
(众谢徐茂功科)(徐茂功云)这是奉圣人的命,着老夫论功升赏。
何足谢哉?
(正末唱)
【太平令】虽则是唐天子操持生杀。
怎当他张总管卖弄奸猾。
若不遇老军师神明鉴察,险把俺白袍将功劳勾抹。
今日个爵加,赏加,受这般样显达,呀!
俺把你大恩人如何报答。
(徐茂功云)元帅,你一门荣贵,钦取还朝,是人生最喜的事。
就今日杀羊造酒,做一个大筵席庆贺者。
(词云)白袍将世上无双,平高丽威振边疆,扶持的乾坤清泰,揩磨的日月辉光。
一个薛大公灵椿不老,一个薛大婆共乐萱堂。
一个宰相女甘心做小,一个糟糠妇分外贤良。
降丹诏,全家封赠,改门闾,荣耀非常。
若不是徐茂功辕门比射,怎显得薛仁贵衣锦还乡?
题目徐茂功比射辕门
正名薛仁贵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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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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