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
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
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
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背景
北宋朝廷每年向契丹(后改称辽)、西夏交纳大量银绢作为“岁币”,以求苟安。这年年岁岁的沉重经济负担首先落到边境百姓身上。庆历六年(1046),北方遭受严重早灾,王安石时淮南签判任满,在去京师的路上感受到这一严酷的社会现象,写下了这首诗。
译文
河北的老百姓日子真够艰难,生活在边疆与辽国和西夏相连。
一家家生男育女学习耕织,粮食布帛交给朝廷再向敌国奉献。
今年的大旱灾赤地千里,州县官吏依然抓壮丁去把苦役承担。
老少相互搀扶向南逃荒,河南虽然丰收,老百姓也缺粮断餐。
边民的愁苦如阴云遮空,天昏地暗,行人见了无不神情黯然。
无法逢时生在贞观年间,那时几文钱买一斗稻谷,没有战乱!
注释
河北:指黄河以北地方。二边:指北宋与契丹、西夏接壤的地区。长:长期。
输与:送给,这里指缴税纳赋。官家:指朝廷。事:供奉。夷狄:中国古代东部、北部的两个少数民族,后用作泛称。这里指契丹和西夏。
千里赤: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赤,空。州县:指地方官府。给:应承,负担。河役:治理黄河的工役。
就南:到南方就食谋生。南,指黄河以南。
“悲愁”句:意谓百姓悲痛愁苦,在大白天也感到天昏地暗。无颜色:指愁容惨淡,面色苍白。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627-649)。斗粟数钱:史称贞观年间,境内大治,连年丰收,一斗米价仅三、四文钱。兵戎:指战争。
赏析
王安石早年的诗歌创作学习杜甫关心政洽、同情人民疾苦的现实主义精神,他的诗风也有取于杜诗的“沉郁顿挫”。这首诗在王安石的早期诗作中是颇有代表性的,诗中反映河北人民在天灾人祸双重拆磨下的苦难生活,字字句句饱含血泪,并透露出诗人内心无比的沉痛和人溺己溺的焦虑。这就有几分逼近杜诗的“沉郁”。而诗人因采取转折累益、渐层深入、对比寄慨等表现手法而造成的文势跌宕之美,又可说是得力于杜诗的“顿挫”之妙。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两句,开门见山地点明了一篇的题意。辽与西夏是宋朝的敌国,按一般的想法,这一带的人民大概困于连年的战祸,自然难免要“长苦辛”了,但诗人压根儿没有提到这一点。当时北宋王朝用屈辱的妥协换来了苟安局面,边界上本无大的战事,而边民的“辛苦”究竟有哪些,作者分三层来回答这一问题。
“”这是第一层。河北之民,勤劳成习。“家家”者,风气普遍,无一例外之谓也。勤劳是取富之道。男耕女织,勿使相失,按照孟子的说法,可“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孟子·梁惠王上》)可是现在的倩况却不然。劳动所得先交给朝廷,朝廷转手送给辽国与西夏。送的名目,说来痛心,对辽称“纳”,对西夏称“赐”。“赐”字虽然比“纳”字中听些,但没有受人威胁而又“赐”人以物之理,王安石用一个“事”字来概括,可谓得体。用予敌银、绢的办法来御敌,虽然有点荒唐,但这是北宋的一项国策,要长期奉行,因此河北之民只好“长苦辛”了。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对比中造成转折之势,从而波浪式地把诗意向前推进。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这是第二层。大旱之年,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作为官府,理应开仓赈济,活彼黎庶,但现实的情况恰恰相反,州县两级官吏不顾人民死活,把最有生产自救能力的丁壮抽去上河工,丢下老弱妇孺不管。“仍”字见官府墨守陈规,赋役杂税,无一减免。“催”字状其急如星火。用字极为精确。对外怯儒畏葸,对内凶狠强横,这也是北宋朝廷长期奉行的国策,因此河北之民又只好“长苦辛”了。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对照中造成累叠之势,这是诗家所谓的“加一倍写法”,从而使文气旋转而下。以下即写人民不得不离乡背井。
“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这是第三层。边地既无活命希望,边民只好向南逃荒求生。“老小相携”四字寓无限悲惨之意。因为丁壮既为官府抽调,所剩只有老弱妇孺。在忍饥挨饿的情况下长途跋涉,老弱需要搀扶,妇孺需要照顾,而现在一切都无所巴望,只好老小相携而行。而一个诱人的消息在鼓舞着他们:南方丰收,就食有望。但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黄河之南以后,竟发现河南人民也在挨饿。希望终于破灭。至此,二边人民的生计完全断绝。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必将困饿而死;侥幸活下来的人,则更将“长”伴“苦辛”,永无尽期。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映衬中造成开拓之势,从而暗示出“长苦辛”不是河北之民所独罹,河南之民以及其他内地之民无不如此;“长苦辛”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近边”、“大旱”,即使是内地与丰年照样不能幸免。这就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留下了想象空间,扩展了全诗的思想意义。
上述三层,紧扣开头“长苦辛”三字而来,一层比一层深入地铺叙了河北之民所受“苦辛”的可悲,字里行间还透露出诗人对这种现象的严重关注和对受苦人民的深切同情。尽管前者是明写,后者是暗寓,但正由于在叙事中有主观的情韵,所以虽然用的是赋法,而感人的力量同样极为强烈。至第三层叙毕,边民的深愁极苦已无以复加,作者的心情也惆怅难述,于是便转换角度,专事气氛的渲染:“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上句为正面描写,形容边民的悲愁之气犹如阴云惨雾,弥漫太空,致使白日为之无光, 天地为之昏黑。下句为侧面描写,指出道旁行人见此惨象,也不禁感到悲痛欲绝,色沮神丧。这两句都承上文理路而来,但前者虚,后者实,通过虚实相生,使诗中所写的内容更为惊心动魄,作者的感情脉络也趋于明朗。篇末两句采用古今对比的手法寄托自己的深意:“”贞观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贞观十五年(641),唐太宗曾对侍臣谈到自己有二喜:“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久服,边鄙无虎,二喜也。”(《资治通鉴》卷一九六)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和对外退让的情形正好与唐太佘所说的“二喜”构成鲜明对比。王安石用感叹的口吻对流民宣传“贞视之治”的美好,这不仅是对流民的安慰,更是对时政的批判。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
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
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
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背景
北宋朝廷每年向契丹(后改称辽)、西夏交纳大量银绢作为“岁币”,以求苟安。这年年岁岁的沉重经济负担首先落到边境百姓身上。庆历六年(1046),北方遭受严重早灾,王安石时淮南签判任满,在去京师的路上感受到这一严酷的社会现象,写下了这首诗。
译文
河北的老百姓日子真够艰难,生活在边疆与辽国和西夏相连。
一家家生男育女学习耕织,粮食布帛交给朝廷再向敌国奉献。
今年的大旱灾赤地千里,州县官吏依然抓壮丁去把苦役承担。
老少相互搀扶向南逃荒,河南虽然丰收,老百姓也缺粮断餐。
边民的愁苦如阴云遮空,天昏地暗,行人见了无不神情黯然。
无法逢时生在贞观年间,那时几文钱买一斗稻谷,没有战乱!
注释
河北:指黄河以北地方。二边:指北宋与契丹、西夏接壤的地区。长:长期。
输与:送给,这里指缴税纳赋。官家:指朝廷。事:供奉。夷狄:中国古代东部、北部的两个少数民族,后用作泛称。这里指契丹和西夏。
千里赤: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赤,空。州县:指地方官府。给:应承,负担。河役:治理黄河的工役。
就南:到南方就食谋生。南,指黄河以南。
“悲愁”句:意谓百姓悲痛愁苦,在大白天也感到天昏地暗。无颜色:指愁容惨淡,面色苍白。
贞观: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627-649)。斗粟数钱:史称贞观年间,境内大治,连年丰收,一斗米价仅三、四文钱。兵戎:指战争。
赏析
王安石早年的诗歌创作学习杜甫关心政洽、同情人民疾苦的现实主义精神,他的诗风也有取于杜诗的“沉郁顿挫”。这首诗在王安石的早期诗作中是颇有代表性的,诗中反映河北人民在天灾人祸双重拆磨下的苦难生活,字字句句饱含血泪,并透露出诗人内心无比的沉痛和人溺己溺的焦虑。这就有几分逼近杜诗的“沉郁”。而诗人因采取转折累益、渐层深入、对比寄慨等表现手法而造成的文势跌宕之美,又可说是得力于杜诗的“顿挫”之妙。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两句,开门见山地点明了一篇的题意。辽与西夏是宋朝的敌国,按一般的想法,这一带的人民大概困于连年的战祸,自然难免要“长苦辛”了,但诗人压根儿没有提到这一点。当时北宋王朝用屈辱的妥协换来了苟安局面,边界上本无大的战事,而边民的“辛苦”究竟有哪些,作者分三层来回答这一问题。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这是第一层。河北之民,勤劳成习。“家家”者,风气普遍,无一例外之谓也。勤劳是取富之道。男耕女织,勿使相失,按照孟子的说法,可“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孟子·梁惠王上》)可是现在的倩况却不然。劳动所得先交给朝廷,朝廷转手送给辽国与西夏。送的名目,说来痛心,对辽称“纳”,对西夏称“赐”。“赐”字虽然比“纳”字中听些,但没有受人威胁而又“赐”人以物之理,王安石用一个“事”字来概括,可谓得体。用予敌银、绢的办法来御敌,虽然有点荒唐,但这是北宋的一项国策,要长期奉行,因此河北之民只好“长苦辛”了。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对比中造成转折之势,从而波浪式地把诗意向前推进。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这是第二层。大旱之年,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作为官府,理应开仓赈济,活彼黎庶,但现实的情况恰恰相反,州县两级官吏不顾人民死活,把最有生产自救能力的丁壮抽去上河工,丢下老弱妇孺不管。“仍”字见官府墨守陈规,赋役杂税,无一减免。“催”字状其急如星火。用字极为精确。对外怯儒畏葸,对内凶狠强横,这也是北宋朝廷长期奉行的国策,因此河北之民又只好“长苦辛”了。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对照中造成累叠之势,这是诗家所谓的“加一倍写法”,从而使文气旋转而下。以下即写人民不得不离乡背井。
“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这是第三层。边地既无活命希望,边民只好向南逃荒求生。“老小相携”四字寓无限悲惨之意。因为丁壮既为官府抽调,所剩只有老弱妇孺。在忍饥挨饿的情况下长途跋涉,老弱需要搀扶,妇孺需要照顾,而现在一切都无所巴望,只好老小相携而行。而一个诱人的消息在鼓舞着他们:南方丰收,就食有望。但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黄河之南以后,竟发现河南人民也在挨饿。希望终于破灭。至此,二边人民的生计完全断绝。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必将困饿而死;侥幸活下来的人,则更将“长”伴“苦辛”,永无尽期。在这一层中,前后两句在映衬中造成开拓之势,从而暗示出“长苦辛”不是河北之民所独罹,河南之民以及其他内地之民无不如此;“长苦辛”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近边”、“大旱”,即使是内地与丰年照样不能幸免。这就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留下了想象空间,扩展了全诗的思想意义。
上述三层,紧扣开头“长苦辛”三字而来,一层比一层深入地铺叙了河北之民所受“苦辛”的可悲,字里行间还透露出诗人对这种现象的严重关注和对受苦人民的深切同情。尽管前者是明写,后者是暗寓,但正由于在叙事中有主观的情韵,所以虽然用的是赋法,而感人的力量同样极为强烈。至第三层叙毕,边民的深愁极苦已无以复加,作者的心情也惆怅难述,于是便转换角度,专事气氛的渲染:“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上句为正面描写,形容边民的悲愁之气犹如阴云惨雾,弥漫太空,致使白日为之无光, 天地为之昏黑。下句为侧面描写,指出道旁行人见此惨象,也不禁感到悲痛欲绝,色沮神丧。这两句都承上文理路而来,但前者虚,后者实,通过虚实相生,使诗中所写的内容更为惊心动魄,作者的感情脉络也趋于明朗。篇末两句采用古今对比的手法寄托自己的深意:“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贞观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贞观十五年(641),唐太宗曾对侍臣谈到自己有二喜:“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久服,边鄙无虎,二喜也。”(《资治通鉴》卷一九六)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和对外退让的情形正好与唐太佘所说的“二喜”构成鲜明对比。王安石用感叹的口吻对流民宣传“贞视之治”的美好,这不仅是对流民的安慰,更是对时政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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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
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
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
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
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
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
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
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
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
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
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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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则磬折,拱若抱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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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
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
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
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
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
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
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
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
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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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
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
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
悲夫!
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
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
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
厥居未定,他人已有。
汝之茅土,谁将与久?
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
志得欲从,物莫之穷。
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
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
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
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
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
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
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
惟兹若然,故能长久。
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
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
坐制礼法,束缚下民。
欺愚诳拙,藏智自神。
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
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
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
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
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
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
此先世之所至止也。
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
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
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
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
此非汝君子之为乎?
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
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
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
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
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
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
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
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
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
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
曰:“善哉!
吾得之见而舒愤也。
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
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
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
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
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
亦由兹夫!
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
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
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
专气一志,万物以存。
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
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
夫然成吾体也。
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
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
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
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
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
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
悲夫!
子之用心也!
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
子之所好,何足言哉?
吾将去子矣。“
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
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
不以是终我乎?
且圣人无怀,何其哀?
盛衰变化,常不於兹?
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
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
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
姱盛色,崇靡丽。
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
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
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
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
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
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
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
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
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
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
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
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
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
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
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
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
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
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
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
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
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
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
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
跃潜飘之冥昧兮。
洗光曜之昭明。
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
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
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
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
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
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
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
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
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
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
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
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
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
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
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
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
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
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
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
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
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
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
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
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
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
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
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
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
神者,自然之根也。
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
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
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
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
变化移易,与神明扶。
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
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
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
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
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
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
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
悲夫!
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
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
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
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
太初何如?
无后无先。
莫究其极,谁识其根。
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
莫畅其究,谁晓其根。
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
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
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
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
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
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
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
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
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
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
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
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
徘徊逌,乐所之。
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
雨蒙蒙、风浑浑。
登黄山,出栖迟。
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
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
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
望我□,何时反?
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
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
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
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
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
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吹破春冰水放光,山花涧草百般香。
身闲处处堪行乐,何事低徊两鬓霜。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
因缘安期生,邂逅萼(è)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坐上客,意妙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分新茶。
虽非助帝功,其乐莫可涯。
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穷冬追路出西津,得侍茫然两见春。
发丹久嗟淹国士,起家初命慰乡人。
行辞北阙楼台丽,归佐南州县邑新。
班草数行衣上泪,何时杖屦却相亲。
门外鸣驺送响频,披衣强起赴鸡人。
火城夜闇云藏阙,玉座朝寒雪被宸。
邂逅欲成双白鬓,萧条难得两朱轮。
犹怜退食亲朋在,相与吟哦未厌贫。
笔头风月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
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