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
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固也。
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
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
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
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
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
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
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背景
清朝封建统治者为了加强思想统治,奴役人民,一方面以八股文作为科举考试选用人才的法定文体,以束缚人们的思想,另一方面大兴文字狱,镇压知识分子.在长期严酷的思想统治下,人才遭受严重的压抑和摧残。此文写于1839年,正是鸦片战争前夕。
译文
江宁的龙蟠里,苏州的邓尉山,杭州的西溪,都出产梅。有人说:"梅凭着弯曲的姿态被认为是美丽的,笔直了就没有风姿;凭着枝干倾斜被认为是美丽的,端正了就没有景致;凭着枝叶稀疏被认为是美丽的,茂密了就没有姿态。”本来就如此。(对于)这,文人画家在心里明白它的意思,却不便公开宣告,大声疾呼,用(这种标准)来约束天下的梅。又不能够来让天下种梅人砍掉笔直的枝干、除去繁密的枝条、锄掉端正的枝条,把枝干摧折、使梅花呈病态作为职业来谋求钱财。梅的枝干的倾斜、枝叶的疏朗、枝干的弯曲,又不是那些忙于赚钱的人能够凭借他们的智慧、力量做得到的。有的人把文人画士这隐藏在心中的特别嗜好明白地告诉卖梅的人,(使他们)砍掉端正的(枝干),培养倾斜的侧枝,除去繁密的(枝干),摧折它的嫩枝,锄掉笔直的(枝干),阻碍它的生机,用这样的方法来谋求大价钱,于是江苏、浙江的梅都成病态了。文人画家造成的祸害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我买了三百盆梅,都是病梅,没有一盆完好的。我已经为它们流了好几天泪之后,于是发誓要治疗它们:我放开它们,使它们顺其自然生长,毁掉那些盆子,把梅全部种在地里,解开捆绑它们棕绳的束缚;把五年作为期限,一定使它们恢复和使它们完好。我本来不是文人画士,心甘情愿受到辱骂,开设一个病梅馆来贮存它们。
唉!怎么能让我有多一些空闲时间,又有多一些空闲的田地,来广泛贮存南京、杭州、苏州的病态的梅树,竭尽我毕生的时间来治疗病梅呢!
注释
江宁:旧江宁府所在地,在今江苏南京。龙蟠:龙蟠里,在今南京清凉山下。邓尉:山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南。西溪:地名。欹:倾斜。固也:本来如此。固,本来。明诏大号:公开宣告,大声疾呼。明,公开。诏,告诉,一般指上告下。号,疾呼,喊叫。绳:名作动,约束。斫:砍削。直:笔直的枝干。夭梅病梅:摧折梅,把它弄成病态。夭:使……摧折(使……弯曲)。病,使……成为病态。蠢蠢:无知的样子。智力:智慧和力量。孤癖:特殊的嗜好。隐:隐衷,隐藏心中特别的嗜好。鬻:卖。旁条:旁逸斜出的枝条。稚枝:嫩枝。重价:高价。遏:遏制。
泣:为……哭泣。纵:放纵。顺:使……顺其自然。悉:全。棕缚:棕绳的束缚。以……为:把……当做。复:使……恢复。全:使……得以保全。诟厉:讥评,辱骂。厉,病。
赏析
作者通过谴责人们对梅花的摧残,形象地揭露和抨击了清王朝统治阶级束缚人民思想,压制、摧残人才,表达了要求改革政治、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
本文篇幅短小,结构严谨,寓意深刻。全文一共三段。
第一段,揭示产生病梅的根源。文章起笔先简要叙述梅的产地:“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然后笔锋一转,引出一段有些人评价梅的美丑,用“固也”一语轻轻收住。接着,作者开始详细分析病梅产生的缘由。原来,在“文人画士”的心目中,梅虽然“以曲为美”“以欹为美”“以疏为美”。但一“未可明诏大号”;二不能让人“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三,从客观上说又不能“以其智力为也”。所以,他们只好通过第四个途径了。于是,他们暗通关节,让第三者来转告“鬻梅者”,斫正,删密,锄直,以投“文人画士孤癖之隐”。在这样的情况下,“江南之梅皆病”也就无可避免了。“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一句感叹,道出了作者的无尽愤慨,也为下文“誓疗之”蓄足了情势。
第二段,写作者疗梅的行动和决心。“予购三百盆”而“誓疗之”,可见其行动的果断;“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可见其成功的誓言;“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可见其坚持到底的决心。疗梅的举动和决心,写尽了作者对封建统治阶级压制人才、束缚思想的不满和愤慨,表达了对解放思想、个性自由的强烈渴望。
第三段,写作者辟馆疗梅的苦心。这一段,作者慨叹自己暇日不多,闲田不多,疗梅的力量有限,也就是慨叹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挽回人才受扼杀的黑暗的政局。事实上,作者一生在仕途上很不得意,只做过小京官,而且受到权贵的歧视和排挤,自己的才能都无法施展,更不要说解除全国人才所遭受的扼制了。因此,他只能以感叹作结。但是,虽为感叹,他渴望“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充分表现了他坚持战斗的意志。
本文表面上句句说梅,实际上却是以梅喻人,字字句句抨击时政,寓意十分深刻。作者借文人画士不爱自然健康的梅,而以病梅为美,以至使梅花受到摧残,影射统治阶级禁锢思想、摧残人才的丑恶行径。“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暗示的正是那些封建统治者的帮凶,他们根据主子的意图,奔走效劳,以压制人才为业。斫正、删密、锄直,这夭梅、病梅的手段,也正是封建统治阶级扼杀人才的恶劣手段;他们攻击、陷害那些正直不阿、有才能、有骨气、具有蓬勃生气的人才,要造就的只是“旁条”和生机窒息的枯干残枝,亦即屈曲、邪佞和死气沉沉的奴才、庸才。作者“购三百盆”,“泣之三日”,为病梅而泣,正是为人才被扼杀而痛哭,无限悲愤之中显示了对被扼杀的人才的深厚同情。“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就是说要破除封建统治阶级对人才的束缚、扼制,让人们的才能获得自由发展。“必复之全之”,一定要恢复梅的本性,保全梅的自然、健康的形态。这正反映了作者要求个性解放,“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迫切心情。由此可见,本文表面写梅,实际是借梅议政,通过写梅来曲折地抨击社会的黑暗,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
猜您喜欢
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
一山突起丘陵妒,万籁无言帝座灵。
塞上似腾奇女气,江东久殒少微星。
从来不蓄湘累问,唤出嫦娥诗与听。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我言送客非佛事,师言不送非佛智。
双照送是不送是,金光大地乔松寺。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
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
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
又六七里,乃止。
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
毅怪视之,乃殊色也。
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
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
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
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
幸一闻焉。
妾,洞庭龙君小女也。
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
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
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
舅姑毁黜以至此。“
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
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
长天茫茫,信耗莫通。
心目断尽,无所知哀。
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
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
毅曰:“吾义夫也。
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
然而洞庭深水也。
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
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
子有何术可导我邪?“
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
脱获回耗,虽死必谢。
君不许,何敢言。
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
毅请闻之。
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
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
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
因而随之,无有碍矣。
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
毅曰:“敬闻命矣。“
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
东望愁泣,若不自胜。
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
神岂宰杀乎?“
女曰:“非羊也,雨工也。“
“何为雨工?“
曰:“雷霆之类也。“
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
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
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
语竟,引别东去。
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
洞庭之阴,果有社橘。
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
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
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
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
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
毅如其言,遂至其宫。
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
毅曰:“此何所也?“
夫曰:“此灵虚殿也。“
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
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
奇秀深杳,不可殚言。
然而王久不至。
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
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
毅曰:“何谓《火经》?“
夫曰:“吾君,龙也。
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
道士,乃人也。
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
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
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
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
夫跃曰:“此吾君也!”
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
对曰:“然。“
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
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
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
长于楚,游学于秦。
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
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
悲泗淋漓,诚怛人心。
遂托书于毅。
毅许之,今以至此。“
因取书进之。
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
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齿发,何敢负德!”
词毕,又哀咤良久。
左右皆流涕。
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
须臾,宫中皆恸哭。
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
毅曰:“钱塘,何人也?“
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
曰:“以其勇过人耳。
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
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
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
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
宫殿摆簸,云烟沸涌。
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
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
乃擘青天而飞去。
毅恐蹶仆地。
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
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
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
君曰:“必不如此。
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
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
红妆千万,笑语熙熙。
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
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
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
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
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
君乃辞归宫中。
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
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
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
君谓毅曰:“此钱塘也。“
毅起,趋拜之。
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
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
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
飨德怀恩,词不悉心。“
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
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
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
帝知其冤,而宥其失。
前所谴责,因而获免。
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
愧惕惭惧,不知所失。“
因退而再拜。
君曰:“所杀几何?“
曰:“六十万。“
“伤稼乎?“
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
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
不然者,吾何辞焉?
从此以去,勿复如是。“
钱塘君复再拜。
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
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
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
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
旌杰气,顾骤悍栗。
座客视之,毛发皆竖。
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
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
二舞既毕,龙君大悦。
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
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
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
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
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无时无。“
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
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
伤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
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
山家寂寞兮难久留。
欲将辞去兮悲绸缪。“
歌罢,皆呼万岁。
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
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
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
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
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
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
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
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
足下以为何如哉?“
毅曰:“请闻之。“
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
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
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
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
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
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
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
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
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
岂仆人素望哉!
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
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
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
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
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
惟王筹之!”
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
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
退自循顾,戾不容责。
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
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
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
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
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
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
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
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
宴罢,辞别,满宫凄然。
赠遗珍宝,怪不可述。
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
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
百未发一,财已盈兆。
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
遂娶于张氏,亡。
又娶韩氏。
数月,韩氏又亡。
徙家金陵。
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
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
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
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
母曰郑氏。
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
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
不识何如?“
毅乃卜日就礼。
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
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
因与话昔事。
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
毅益重之。
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
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
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
泾川之冤,君使得白。
衔君之恩,誓心求报。
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
天各一方,不能相问。
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
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
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
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
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
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
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
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
因呜咽,泣涕交下。
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
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
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
未知君意如何?
愁惧兼心,不能自解。
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
’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
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
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
君其话之。“
毅曰:“似有命者。
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
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
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
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
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
一不可也。
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
二不可也。
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
然而将别之日。
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
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
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
则吾始心未为惑矣。
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
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
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
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
水陆无往不适。
君不以为妄也。“
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
。
乃相与觐洞庭。
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
毅之族咸遂濡泽。
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
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
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
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
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
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
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
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
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
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
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
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
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
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
欢宴毕,嘏乃辞行。
自是已后,遂绝影响。
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
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
人,裸也,移信鳞虫。
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
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
愚义之,为斯文。“
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
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
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
躬窃闵然不敏。“
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曰:“唯唯。“
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
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
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
若是者,交疏也。
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
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
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
今臣,羇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
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
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
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
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
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
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
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
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
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
此臣之所恐耳!
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
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
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
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
先生奈何而言若此!
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海上云萍遇。
笑频年、开樽说剑,登楼选赋。
十万狂花如梦寐,梦里花还如雾。
问醒眼、看时何许。
侬已独醒醒不惯,悔黄金、何不教歌舞。
明月外,思清苦。
奇才未必天俱妒。
只君家、通眉长爪,偶然仙去。
花月湖山骄冶甚,一种三生谁付。
只片语、告君休怒。
收拾狂名须趁早,鬓星星、渐近中年路。
容傍我,佛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