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苏轼,余之同年友也。
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
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余。
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
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
将行,请予言以为赠。
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
」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
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
」余闻之,自顾而笑。
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
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
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
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
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
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
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
谓余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
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
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背景
这是一篇应黎生之求而写的赠序,写于治平四年(1067)。黎安二生是苏轼写信推荐给曾巩的朋友。他们从四川拿着自己的文章来京师就正于曾巩,也是“以文会友”之意。不久,黎生补任江陵府司法参军。行前,应二生之请,曾巩写了这篇著名的文章。
译文
赵郡苏轼,是和我同年科考的学友。他从蜀地写信寄到京城给我,赞扬蜀地的学士黎生、安生。不久黎生带着他的文章几十万字,安生带着他的文章也有几千字,屈驾前来看我。我读他们的文章,确实气势壮阔,风格雄伟,善于反复辨析,把事理说得很深透.他们的才情、笔力奔放,似乎是不可估量的。他们二人确实可以说得上是特别杰出的人才,而苏君也的确可以说是善于识别人才的人了!
不久以后,黎生补任江陵府司法参军。临走的时候,请我写几句话作为赠别。我说:“我对你的了解,已经放在心里了,还需要用言辞表达出来么?”黎生说:“我和安生学习古文,同乡邻里都讥笑我们,认为是迂阔。现在请您写几句话,是想解除同乡邻里的糊涂看法。”我听了这话,想想自己,不禁笑了。
世上迂阔的人,有谁比我更厉害呢?只知道信奉古训,却不懂得迎合当世;只知道立志于圣贤之道,却不懂得随同世俗。这就是我为什么困顿到现在而自己尚不知道的原因啊。世人的迂阔,有谁比我更厉害呢?现在你们的迂阔,只因文章不合世俗,这不过是小的迂阔罢了,还担心被同乡邻里讥笑。像我的迂阔可就大了,如果你们拿了我的话回去,将要得到更多的责怪,岂能只停留在讥笑上呢?
既然这样,那么我将对你们说些什么好呢?说我的迂阔是好的,可是它的祸害却是这样;说它不好,那么虽然可以迎合现代,但一定违背古训,有附和流俗的地方,就一定背离圣贤之道了。你们还是不要急于解除同乡邻里的糊涂认识吧,这样就一定能够在古文、时文;道、世俗这方面作出选择。
我于是写了这些话赠给二位,并且拿给苏君看,你们认为怎么样呢?
赏析
1、正话反说
作者前文极力铺陈藻饰黎安二生文才,正是为了说明后面的“不迂”,“不迂”而以“迂”
名之。显示了世俗的谬误。正话反说,文曲意直,显示内在的锋芒。
2、意境含蓄
诸多愤世之气,尽在深蕴之中
本文的篇幅不长,结构也比较简单,先介绍黎、安二生的由来,再说明写作本文的用意,然后有针对性地指出如何认识迂阔。迂阔,从古到今都有人在用这一形容个性的词。如果抛开它那略带贬义的内容,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所谓迂阔,是指一个人在待人接物方面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迎合世俗偏见,而又有一种执著的信念,矢志不渝。如果他的观点、信念是正确的话,那么这种迂阔的表现正是难能可贵的。曾巩正是基于这一思路,才对迂阔进行了精辟的分析。
从文中反映的背景来看,黎、安二生由于“学于斯文”,即酷爱韩愈、柳宗元以至欧阳修、苏轼所倡导的古文而遭到“里人”的讥笑;而曾巩也因身体力行地追求“道”,给自己带来一些“患”。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如何浅薄了。这种不直接抨击时弊而从侧面加以反映的手法,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另外,本文中的委婉的表现手法也值得注意。作者明明表达了自己的是非观,却在提法上留有余地,即劝诫黎、安二生“择而取之”,如何定夺,还是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吧。还在结尾处提出,希望二生转告苏轼,问一问他“以为如何”。这不仅表明作者的谦虚态度,而且是尊重对方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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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以雨名,志喜也。
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
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
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
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木,以为休息之所。
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
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
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
丁卯大雨,三日乃止。
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
曰:“五日不雨则无麦。“
“十日不雨可乎?“
曰:“十日不雨则无禾。“
“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
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
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
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
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
一雨三日,伊谁之力?
民曰太守。
太守不有,归之天子。
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
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
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
吾以名吾亭。“
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
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
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
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栾盈出奔楚。
宣子杀羊舌虎,囚叔向。
人谓叔向曰:“子离于罪,其为不知乎?“
叔向曰:“与其死亡若何?
诗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知也。“
乐王鲋见叔向曰:“吾为子请。“
叔向弗应,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闻之曰:“乐王鲋言于君无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许;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
叔向曰:“乐王鲋从君者也,何能行?
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其独遗我乎?
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夫子,觉者也。“
晋侯问叔向之罪于乐王鲋。
对曰:“不弃其亲,其有焉。“
于是祁奚老矣,闻之,乘驲而见宣子,曰:“《诗》曰:‘惠我无疆,子孙保之。
’《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
’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弃社稷,不亦惑乎?
鲧殛而禹兴;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管蔡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弃社稷?
子为善,谁敢不勉,多杀何为?“
宣子说,与之乘,以言诸公而免之。
不见叔向而归,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溪蛮昔负命,杀气凌南州。
城郭涨烟火,堂皇啸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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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剽至杪忽,归载越山丘。
驱攘事虽定,收合信疮疣。
不有异泽沾,何令余患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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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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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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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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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公所寄意于此也。
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
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
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
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
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
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