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译文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翠的松树生长在东园里,荒草埋没了它的身姿。
等到寒霜凝结的时候,其他植物都枯萎了,这才显现出它卓尔不群的高枝。
在一片树林中人可能还不觉得,单独一棵树的时候人们才称奇。
我提着酒壶抚弄寒冬中的树干,有时候又极目远眺。
我生活的世界就是梦幻一样,又何必被俗世的尘嚣羁绊住脚步呢。
注释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没其姿:掩没了青松的英姿。其:一本作奇。
殄:灭尽。异类:指众草。卓然:特立的样子。这两句是说经霜之后,众草凋零,而青松的枝干却格外挺拔。
连林:松树连成林。人不觉:不被人注意。独树:一株、独棵。众乃奇:众人认为奇特。奇:一本作知。
寒柯:指松树枝。
何事:为什么。绁:系马的缰绳,引申为牵制。尘羁:犹尘网。这句和上句是说人生如梦幻,富贵功名把人束缚够了,为什么还要受它的羁绊?
赏析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经过孔子的这一指点,松柏之美,便象征着一种高尚的人格,而成为中国文化之一集体意识。中国诗歌亦多赞叹松柏之名篇佳作。尽管如此,陶渊明所写《饮酒》第八首“青松在东园”,仍然是极有特色。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松之姿,挺秀而美。生在东园,却为众草所掩没。可见众草之深,其势莽莽。青松之孤独,也不言而喻。“”殄者,灭绝也。,异类,指众草,相对于青松而言。枝者,谓枝干。岁寒,严霜降临,众草凋零。于是,青松挺拔之英姿,常青之秀色,乃卓然出现于世。当春夏和暖之时节,那众草也是青青之色。而况草势甚深,所以能一时掩没青松。可惜,众草究竟经受不起严霜之摧残,终于是凋零了。“”倘若青松多了,蔚然连成松林,那么,它的与众不同,便难以给人以强烈印象。只是由于一株青松卓然独立于天地之间,人们这才为之诧异了。以上六句,构成全诗之大半幅,纯然出之以比兴。正如吴瞻泰《陶诗汇注》所说,是“借孤松为己写照。”青松象征自己坚贞不渝之人格,众草喻指一班无品无节之士流,凝霜则是譬比当时严峻恶劣之政治气候,皆容易领会。唯“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两句,意蕴深刻,最是吃紧,应细心体会。一株卓然挺秀之青松,诚然令人惊诧。而其之所以特异,乃在于众草不能有青松之品质。倘园中皆是青松,此一株自不足为奇了。一位人格高尚之士人,自亦与众不同。其实,这也是由于一班士人自己未能挺立人格。若士流能如高士,或者说人格高尚蔚然而为一代士风,则高士亦并非与众不同。依中国文化传统,“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人人都具备着挺立人格的内在因素。“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人人都可以挺立起自己的主体人格。可惜士人往往陷溺于私欲,难能“卓然见高枝”。正如朱熹所说:“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附录引)渊明少无适俗韵,晚抱固穷节,自比青松,当之无愧。最后四句,直接写出自己。“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寒柯,承上文“凝霜”而来。下句,陶澍注:“此倒句,言时复为远望也。”说得是。渊明心里爱这东园青松,便将酒壶挂在松枝之上,饮酒、流连于松树之下。即使不到园中,亦时常从远处来瞻望青松之姿。挂壶寒柯,这是何等亲切。远望松姿,正是一往深情。渊明之心灵,分明是常常从青松之卓然高节,汲取着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庄子讲的“与物有宜”,“与物为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分别见《庄子·大宗师》、《德充符》、《天下》篇),正是此意。“”结笔两句,来得有点突兀,似与上文无甚关系,实则深有关系。梦幻,喻人生之短暂,翻见得生命之可珍惜。绁者,捆缚也。尘羁即尘网,谓尘世犹如罗网,指的是仕途。生命如此有限,弥可珍惜,不必把自己束缚在尘网中,失掉独立自由之人格。这种坚贞高洁的人格,正有如青松。这才是真正的主体品格。
渊明此诗之精神境界与艺术造诣,可以喻之为一完璧。上半幅纯用比兴,赞美青松之高姿。下半幅纵笔用赋,抒发对于青松之知赏,以及珍惜自己人格之情怀。全幅诗篇浑然一体,实为渊明整幅人格之写照。全诗句句可圈可点,可谓韵外之致味之而无极。尤其“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二句,启示着人人挺立起高尚的人格,则高尚的人格并非与众不同,意味深远,极可珍视。《诗·小雅·裳裳者华》云:“唯其有之,是以似之。”只因渊明坚贞高洁之人格,与青松岁寒不凋之品格,特征相似,所以此诗借青松为自己写照,境界之高,乃是出自天然。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译文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翠的松树生长在东园里,荒草埋没了它的身姿。
等到寒霜凝结的时候,其他植物都枯萎了,这才显现出它卓尔不群的高枝。
在一片树林中人可能还不觉得,单独一棵树的时候人们才称奇。
我提着酒壶抚弄寒冬中的树干,有时候又极目远眺。
我生活的世界就是梦幻一样,又何必被俗世的尘嚣羁绊住脚步呢。
注释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没其姿:掩没了青松的英姿。其:一本作奇。
殄:灭尽。异类:指众草。卓然:特立的样子。这两句是说经霜之后,众草凋零,而青松的枝干却格外挺拔。
连林:松树连成林。人不觉:不被人注意。独树:一株、独棵。众乃奇:众人认为奇特。奇:一本作知。
寒柯:指松树枝。
何事:为什么。绁:系马的缰绳,引申为牵制。尘羁:犹尘网。这句和上句是说人生如梦幻,富贵功名把人束缚够了,为什么还要受它的羁绊?
赏析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经过孔子的这一指点,松柏之美,便象征着一种高尚的人格,而成为中国文化之一集体意识。中国诗歌亦多赞叹松柏之名篇佳作。尽管如此,陶渊明所写《饮酒》第八首“青松在东园”,仍然是极有特色。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松之姿,挺秀而美。生在东园,却为众草所掩没。可见众草之深,其势莽莽。青松之孤独,也不言而喻。“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殄者,灭绝也。,异类,指众草,相对于青松而言。枝者,谓枝干。岁寒,严霜降临,众草凋零。于是,青松挺拔之英姿,常青之秀色,乃卓然出现于世。当春夏和暖之时节,那众草也是青青之色。而况草势甚深,所以能一时掩没青松。可惜,众草究竟经受不起严霜之摧残,终于是凋零了。“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倘若青松多了,蔚然连成松林,那么,它的与众不同,便难以给人以强烈印象。只是由于一株青松卓然独立于天地之间,人们这才为之诧异了。以上六句,构成全诗之大半幅,纯然出之以比兴。正如吴瞻泰《陶诗汇注》所说,是“借孤松为己写照。”青松象征自己坚贞不渝之人格,众草喻指一班无品无节之士流,凝霜则是譬比当时严峻恶劣之政治气候,皆容易领会。唯“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两句,意蕴深刻,最是吃紧,应细心体会。一株卓然挺秀之青松,诚然令人惊诧。而其之所以特异,乃在于众草不能有青松之品质。倘园中皆是青松,此一株自不足为奇了。一位人格高尚之士人,自亦与众不同。其实,这也是由于一班士人自己未能挺立人格。若士流能如高士,或者说人格高尚蔚然而为一代士风,则高士亦并非与众不同。依中国文化传统,“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人人都具备着挺立人格的内在因素。“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人人都可以挺立起自己的主体人格。可惜士人往往陷溺于私欲,难能“卓然见高枝”。正如朱熹所说:“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附录引)渊明少无适俗韵,晚抱固穷节,自比青松,当之无愧。最后四句,直接写出自己。“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寒柯,承上文“凝霜”而来。下句,陶澍注:“此倒句,言时复为远望也。”说得是。渊明心里爱这东园青松,便将酒壶挂在松枝之上,饮酒、流连于松树之下。即使不到园中,亦时常从远处来瞻望青松之姿。挂壶寒柯,这是何等亲切。远望松姿,正是一往深情。渊明之心灵,分明是常常从青松之卓然高节,汲取着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庄子讲的“与物有宜”,“与物为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分别见《庄子·大宗师》、《德充符》、《天下》篇),正是此意。“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结笔两句,来得有点突兀,似与上文无甚关系,实则深有关系。梦幻,喻人生之短暂,翻见得生命之可珍惜。绁者,捆缚也。尘羁即尘网,谓尘世犹如罗网,指的是仕途。生命如此有限,弥可珍惜,不必把自己束缚在尘网中,失掉独立自由之人格。这种坚贞高洁的人格,正有如青松。这才是真正的主体品格。
渊明此诗之精神境界与艺术造诣,可以喻之为一完璧。上半幅纯用比兴,赞美青松之高姿。下半幅纵笔用赋,抒发对于青松之知赏,以及珍惜自己人格之情怀。全幅诗篇浑然一体,实为渊明整幅人格之写照。全诗句句可圈可点,可谓韵外之致味之而无极。尤其“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二句,启示着人人挺立起高尚的人格,则高尚的人格并非与众不同,意味深远,极可珍视。《诗·小雅·裳裳者华》云:“唯其有之,是以似之。”只因渊明坚贞高洁之人格,与青松岁寒不凋之品格,特征相似,所以此诗借青松为自己写照,境界之高,乃是出自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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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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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
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
呜呼!
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梁启超曰:恶!
是何言!
是何言!
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
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
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
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
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
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
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
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
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
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
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
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
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
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
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
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
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
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
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
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
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
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
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
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
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
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
今日且过,遑知他日?
今年且过,遑恤明年?
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
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
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
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
而今颓然老矣!
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
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
呜呼!
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
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
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
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
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
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
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
为少年耶?
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
夫国也者,何物也?
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
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
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
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
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
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
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
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
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
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
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
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
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
不过有朝廷耳!
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
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
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
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
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
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
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
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
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
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
自余历朝,莫不有之。
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
一朝廷之老旦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
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
天地大矣,前途辽矣。
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
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
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
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
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
夫意大利者,欧洲之第一老大国也。
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
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
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
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
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
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
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
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
吾为此惧!
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
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
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
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
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
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
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界于其手。
呜呼!
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
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
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
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
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
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
有何难办?
呜呼!
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
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
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
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
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
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
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
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
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
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
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
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
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
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
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
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将发硎,有作其芒。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此岳武穆《满江红》词句也,作者自六岁时即口受记忆,至今喜诵之不衰。
自今以往,弃“哀时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国之少年”。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
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
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
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
故便求之。
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
何则?
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
饥冻虽切,违己交病。
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
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
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
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
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
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
寓形宇内复几时。
曷不委心任去留?
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何处访吴画?
普门与开元。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
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
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
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
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
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
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
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
祇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
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
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
摩诘得之以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搔。
天外凤凰谁得髓?
无人解合续弦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