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
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
侨也惑之。
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
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
何没没也?
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
德,国家之基也。
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
有德则乐,乐则能久。
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
‘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有令名也夫!
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
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背景
晋平公时期,晋国是各诸侯国的盟主,各国交纳的币帛负担很重。子产是郑国有才干的政治家,他就这种状况采取了寄书说理的方式,利用晋国想极力保住盟主地位和希望得到美好声誉的心理,阐明“重币”与“轻币”的关系,使晋国不得不减轻了对诸侯国的剥削。
译文
晋范宣子执政,诸侯去朝见晋国时的贡纳的财礼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头痛。
二月,郑简公到晋国去。子产托子西带信告诉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到您的美德,却听到您要很重的贡物,我对此感到迷惑。我听说君子执掌国家和家族政权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礼,而是害怕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货,都聚集在晋国,那么诸侯就会叛离。如果您贪图这些财物,那么晋国的内部就会不团结。诸侯叛离,晋国就要受到损害;晋国内部不团结,您的家族就会受到损害。为什么那样糊涂呢!贪图得来的财货又有什么用呢?
“好名声,是装载德行远远传播的车子。德行,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基础才不至于败坏,不也应该致力于这个吗?有了德行就会与人同乐,与人同乐才能在位长久。《诗经》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就是说有美德啊!‘上天看顾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说有好名声啊!心存宽恕来发扬美德,那么好名声就可以四处传播,因此远方的人纷纷来到,近处的人得到安心。是宁可让人说您‘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来养活自己’呢?大象有了象牙而使自己丧生,这是因为象牙也是值钱的财货呀。”
范宣子听了很高兴,就减轻了诸侯进贡的财礼。
注释
币:帛,古代通常用作礼物。这里指诸侯向盟主晋国进献的贡品。病:这里作动词用,忧虑。
郑伯:郑简公。子产:即公孙侨,一字子美。郑简公十二年(前554)为卿,二十三年(前543)执政。寓:寄,传书。子西:郑大夫。当时随从郑简公去晋国。侨:子产自称。贿:财物。
令名:好的名声。公室:指晋君。赖:恃,凭借。没没:沉溺,贪恋。舆:车子。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篇。只:语助词,没有意义。见《诗经·大雅·大明》篇。“无贰尔心”:即“尔心毋贰”。迩:近。浚:取。焚身:丧身。
说:通“悦”,高兴。
赏析
文章开头先交待了子产写这封信的背景。当时晋国为盟主,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将,主持晋国政事。在范宣子执政时,加重征收诸侯对晋国贡献的财物。郑国也以此为患。公元前549年2月,郑简公到晋国朝会,郑大夫子西陪同前往,子产让子西捎带书信,以劝告范宣子。
信的开头故作危激之论:“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说您有什么美德,只听到了您加重了各国缴纳的贡物,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子产作为小国的大夫。写信给盟主国的执政竟然如此不客气,指出范宣子执政时“不闻令德”,“而闻重币”,这的确是振聋发聩之言。子产故作惊人之语,以期引起范宣子的重视。
子产在信中说:“我听说君子领导国家和家族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美好的声誉。如果把诸侯的财物都集中到晋国的王室,那么诸侯就会对晋国产生二心。假如您私自占有,晋国的人民就会离心。诸侯有了二心,晋国的盟主地位就会动摇;晋国人民不信任您,您也不能保家。不要再执迷不悟,要这些财物也没有什么用。”子产从“令德”推出“令名”,点出这篇文章的主旨:“君子长(掌)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称霸的大国压榨势力范围内的小国,是春秋时代的一种暴政,它必然引起国家间的冲突,子产警告范宣子,压榨过重,将使诸侯不满,人民离心,从而产生严重的后果:“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范宣子将处于既不能保国又不能卫家的境地。如果家破人亡,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就没有用了。既然贪敛财物危害甚大,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子产继续写道:“好的声誉,是传播美德的车子;美德,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牢固的基础,国家才不会崩溃。还是努力追求美德吧!在位者有美德,人民就快乐,人民快乐,国家就能保持长久。《诗经》中说:‘君子乐和有德,就能奠定国家的基础。’这就是因为有美德啊!《诗经》中又说:‘上帝看着你,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有美名啊!用宽宥谅解的精神来发扬美德,那么好的名声就能像车载一样传播,因此远方的人来归附,近处的人安居。您是宁可让人家说‘您实在是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的血汗来养活您自己’。大象因为有了象牙而毁了自己,这是因为象牙值钱的缘故。”
子产这一席话酣畅淋漓,进一步阐发了“令名”与“令德”的作用,从“令名”又推回“令德”,反复阐述,不惮其烦。他说,美名是装载美德的工具,美德则是国家的基础。国家依靠这个基础才不致崩溃。在位的执政者如发扬美德,就会声名远播,“远至迩安”。子产认为,具有美德的人绝不会贪重币帛,他尖锐的指出:“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究竟让诸侯国由于盟主采取宽厚政策而心怀感激,还是让诸侯国受尽压榨而心怀怨恨,从而动摇晋国的盟主地位。不言而喻,聪明的执政者一定会采取前一种政策。子产最后用大象因为自己的牙齿贵重而给自身招来祸患的比喻,警告范宣子:不要因为采取贪重币帛的短视政策而给晋国带来灾难。
子产的信收到了效果,范宣子看了信以后很高兴,于是就减轻了诸侯的贡品。
子产致范宣子的这封信立意高远,持论正大,信中虽有危激之语,但并非危言耸听。子产站在为晋国和范宣子个人谋划的立场上,指出国家和家族赖以存亡的道德基础,并为范宣子描绘了一幅道德基础崩溃后国亡家败的图景,不由范宣子不信服。“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文笔矫捷雄健,如江河奔流,势不可遏,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
子产的信中还巧妙设喻,以加强自己的论点。如“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将声誉比喻成装载美德的车子,将美德比喻成国家大厦的基石,既形象生动,又深化了文章的内涵。其“象有齿以焚其身”的比喻,更是紧紧扣住文章的主题,阐明了君子为政不能贪贿,贪贿只能招来祸患的深刻道理。子产信中还恰当地引用了《诗经》中的语言,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良好的艺术效果。
子产的这封信中,还采用了对比的写法,使文章更加生动有力。整篇文章都以对比的手法阐明“重币”与“轻币”的不同后果,说明“令名”与“令德”的关系,以印证“重币”之害。写“重币”处,作危激语;写“德名”处,作赞叹语,层次井然,褒贬分明。信中“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对比强烈,令人警醒。
子产这封书信,虽然持论堂堂正正,但由于注意引文长短交替,顿挫有致,并多方设喻对比,援引《诗经》,所以丝毫不使人感到枯燥和说教的气味。子产以其严密的推理和精警的语言使范宣子倾心受谏,减轻了各诸侯国的负担。《子产告范宣子轻币》堪称是先秦书信散文的代表作品。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
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
侨也惑之。
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
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
何没没也?
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
德,国家之基也。
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
有德则乐,乐则能久。
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
‘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有令名也夫!
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
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背景
晋平公时期,晋国是各诸侯国的盟主,各国交纳的币帛负担很重。子产是郑国有才干的政治家,他就这种状况采取了寄书说理的方式,利用晋国想极力保住盟主地位和希望得到美好声誉的心理,阐明“重币”与“轻币”的关系,使晋国不得不减轻了对诸侯国的剥削。
译文
晋范宣子执政,诸侯去朝见晋国时的贡纳的财礼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头痛。
二月,郑简公到晋国去。子产托子西带信告诉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到您的美德,却听到您要很重的贡物,我对此感到迷惑。我听说君子执掌国家和家族政权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礼,而是害怕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货,都聚集在晋国,那么诸侯就会叛离。如果您贪图这些财物,那么晋国的内部就会不团结。诸侯叛离,晋国就要受到损害;晋国内部不团结,您的家族就会受到损害。为什么那样糊涂呢!贪图得来的财货又有什么用呢?
“好名声,是装载德行远远传播的车子。德行,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基础才不至于败坏,不也应该致力于这个吗?有了德行就会与人同乐,与人同乐才能在位长久。《诗经》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就是说有美德啊!‘上天看顾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说有好名声啊!心存宽恕来发扬美德,那么好名声就可以四处传播,因此远方的人纷纷来到,近处的人得到安心。是宁可让人说您‘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来养活自己’呢?大象有了象牙而使自己丧生,这是因为象牙也是值钱的财货呀。”
范宣子听了很高兴,就减轻了诸侯进贡的财礼。
注释
币:帛,古代通常用作礼物。这里指诸侯向盟主晋国进献的贡品。病:这里作动词用,忧虑。
郑伯:郑简公。子产:即公孙侨,一字子美。郑简公十二年(前554)为卿,二十三年(前543)执政。寓:寄,传书。子西:郑大夫。当时随从郑简公去晋国。侨:子产自称。贿:财物。
令名:好的名声。公室:指晋君。赖:恃,凭借。没没:沉溺,贪恋。舆:车子。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篇。只:语助词,没有意义。见《诗经·大雅·大明》篇。“无贰尔心”:即“尔心毋贰”。迩:近。浚:取。焚身:丧身。
说:通“悦”,高兴。
赏析
文章开头先交待了子产写这封信的背景。当时晋国为盟主,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将,主持晋国政事。在范宣子执政时,加重征收诸侯对晋国贡献的财物。郑国也以此为患。公元前549年2月,郑简公到晋国朝会,郑大夫子西陪同前往,子产让子西捎带书信,以劝告范宣子。
信的开头故作危激之论:“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说您有什么美德,只听到了您加重了各国缴纳的贡物,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子产作为小国的大夫。写信给盟主国的执政竟然如此不客气,指出范宣子执政时“不闻令德”,“而闻重币”,这的确是振聋发聩之言。子产故作惊人之语,以期引起范宣子的重视。
子产在信中说:“我听说君子领导国家和家族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美好的声誉。如果把诸侯的财物都集中到晋国的王室,那么诸侯就会对晋国产生二心。假如您私自占有,晋国的人民就会离心。诸侯有了二心,晋国的盟主地位就会动摇;晋国人民不信任您,您也不能保家。不要再执迷不悟,要这些财物也没有什么用。”子产从“令德”推出“令名”,点出这篇文章的主旨:“君子长(掌)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称霸的大国压榨势力范围内的小国,是春秋时代的一种暴政,它必然引起国家间的冲突,子产警告范宣子,压榨过重,将使诸侯不满,人民离心,从而产生严重的后果:“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范宣子将处于既不能保国又不能卫家的境地。如果家破人亡,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就没有用了。既然贪敛财物危害甚大,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子产继续写道:“好的声誉,是传播美德的车子;美德,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牢固的基础,国家才不会崩溃。还是努力追求美德吧!在位者有美德,人民就快乐,人民快乐,国家就能保持长久。《诗经》中说:‘君子乐和有德,就能奠定国家的基础。’这就是因为有美德啊!《诗经》中又说:‘上帝看着你,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有美名啊!用宽宥谅解的精神来发扬美德,那么好的名声就能像车载一样传播,因此远方的人来归附,近处的人安居。您是宁可让人家说‘您实在是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的血汗来养活您自己’。大象因为有了象牙而毁了自己,这是因为象牙值钱的缘故。”
子产这一席话酣畅淋漓,进一步阐发了“令名”与“令德”的作用,从“令名”又推回“令德”,反复阐述,不惮其烦。他说,美名是装载美德的工具,美德则是国家的基础。国家依靠这个基础才不致崩溃。在位的执政者如发扬美德,就会声名远播,“远至迩安”。子产认为,具有美德的人绝不会贪重币帛,他尖锐的指出:“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究竟让诸侯国由于盟主采取宽厚政策而心怀感激,还是让诸侯国受尽压榨而心怀怨恨,从而动摇晋国的盟主地位。不言而喻,聪明的执政者一定会采取前一种政策。子产最后用大象因为自己的牙齿贵重而给自身招来祸患的比喻,警告范宣子:不要因为采取贪重币帛的短视政策而给晋国带来灾难。
子产的信收到了效果,范宣子看了信以后很高兴,于是就减轻了诸侯的贡品。
子产致范宣子的这封信立意高远,持论正大,信中虽有危激之语,但并非危言耸听。子产站在为晋国和范宣子个人谋划的立场上,指出国家和家族赖以存亡的道德基础,并为范宣子描绘了一幅道德基础崩溃后国亡家败的图景,不由范宣子不信服。“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文笔矫捷雄健,如江河奔流,势不可遏,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
子产的信中还巧妙设喻,以加强自己的论点。如“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将声誉比喻成装载美德的车子,将美德比喻成国家大厦的基石,既形象生动,又深化了文章的内涵。其“象有齿以焚其身”的比喻,更是紧紧扣住文章的主题,阐明了君子为政不能贪贿,贪贿只能招来祸患的深刻道理。子产信中还恰当地引用了《诗经》中的语言,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良好的艺术效果。
子产的这封信中,还采用了对比的写法,使文章更加生动有力。整篇文章都以对比的手法阐明“重币”与“轻币”的不同后果,说明“令名”与“令德”的关系,以印证“重币”之害。写“重币”处,作危激语;写“德名”处,作赞叹语,层次井然,褒贬分明。信中“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对比强烈,令人警醒。
子产这封书信,虽然持论堂堂正正,但由于注意引文长短交替,顿挫有致,并多方设喻对比,援引《诗经》,所以丝毫不使人感到枯燥和说教的气味。子产以其严密的推理和精警的语言使范宣子倾心受谏,减轻了各诸侯国的负担。《子产告范宣子轻币》堪称是先秦书信散文的代表作品。
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
二月,郑伯如晋。
子产寓书于子西,以告宣子,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
侨也惑之。
侨闻君子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
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
何没没也?
将焉用贿?
夫令名,德之舆也。
德,国家之基也。
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
有德则乐,乐则能久。
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
‘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有令名也夫!
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
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
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
宣子说,乃轻币。
背景
晋平公时期,晋国是各诸侯国的盟主,各国交纳的币帛负担很重。子产是郑国有才干的政治家,他就这种状况采取了寄书说理的方式,利用晋国想极力保住盟主地位和希望得到美好声誉的心理,阐明“重币”与“轻币”的关系,使晋国不得不减轻了对诸侯国的剥削。
译文
晋范宣子执政,诸侯去朝见晋国时的贡纳的财礼很重,郑国人对此感到头痛。
二月,郑简公到晋国去。子产托子西带信告诉范宣子,说:“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到您的美德,却听到您要很重的贡物,我对此感到迷惑。我听说君子执掌国家和家族政权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礼,而是害怕没有好名声。诸侯的财货,都聚集在晋国,那么诸侯就会叛离。如果您贪图这些财物,那么晋国的内部就会不团结。诸侯叛离,晋国就要受到损害;晋国内部不团结,您的家族就会受到损害。为什么那样糊涂呢!贪图得来的财货又有什么用呢?
“好名声,是装载德行远远传播的车子。德行,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基础才不至于败坏,不也应该致力于这个吗?有了德行就会与人同乐,与人同乐才能在位长久。《诗经》说:‘快乐啊君子,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这就是说有美德啊!‘上天看顾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说有好名声啊!心存宽恕来发扬美德,那么好名声就可以四处传播,因此远方的人纷纷来到,近处的人得到安心。是宁可让人说您‘您确实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来养活自己’呢?大象有了象牙而使自己丧生,这是因为象牙也是值钱的财货呀。”
范宣子听了很高兴,就减轻了诸侯进贡的财礼。
注释
币:帛,古代通常用作礼物。这里指诸侯向盟主晋国进献的贡品。病:这里作动词用,忧虑。
郑伯:郑简公。子产:即公孙侨,一字子美。郑简公十二年(前554)为卿,二十三年(前543)执政。寓:寄,传书。子西:郑大夫。当时随从郑简公去晋国。侨:子产自称。贿:财物。
令名:好的名声。公室:指晋君。赖:恃,凭借。没没:沉溺,贪恋。舆:车子。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篇。只:语助词,没有意义。见《诗经·大雅·大明》篇。“无贰尔心”:即“尔心毋贰”。迩:近。浚:取。焚身:丧身。
说:通“悦”,高兴。
赏析
文章开头先交待了子产写这封信的背景。当时晋国为盟主,范宣子(士匄)为中军将,主持晋国政事。在范宣子执政时,加重征收诸侯对晋国贡献的财物。郑国也以此为患。公元前549年2月,郑简公到晋国朝会,郑大夫子西陪同前往,子产让子西捎带书信,以劝告范宣子。
信的开头故作危激之论:“您治理晋国,四邻的诸侯没有听说您有什么美德,只听到了您加重了各国缴纳的贡物,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子产作为小国的大夫。写信给盟主国的执政竟然如此不客气,指出范宣子执政时“不闻令德”,“而闻重币”,这的确是振聋发聩之言。子产故作惊人之语,以期引起范宣子的重视。
子产在信中说:“我听说君子领导国家和家族的,不是担心没有财物,而是担心没有美好的声誉。如果把诸侯的财物都集中到晋国的王室,那么诸侯就会对晋国产生二心。假如您私自占有,晋国的人民就会离心。诸侯有了二心,晋国的盟主地位就会动摇;晋国人民不信任您,您也不能保家。不要再执迷不悟,要这些财物也没有什么用。”子产从“令德”推出“令名”,点出这篇文章的主旨:“君子长(掌)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称霸的大国压榨势力范围内的小国,是春秋时代的一种暴政,它必然引起国家间的冲突,子产警告范宣子,压榨过重,将使诸侯不满,人民离心,从而产生严重的后果:“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范宣子将处于既不能保国又不能卫家的境地。如果家破人亡,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就没有用了。既然贪敛财物危害甚大,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子产继续写道:“好的声誉,是传播美德的车子;美德,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础。有了牢固的基础,国家才不会崩溃。还是努力追求美德吧!在位者有美德,人民就快乐,人民快乐,国家就能保持长久。《诗经》中说:‘君子乐和有德,就能奠定国家的基础。’这就是因为有美德啊!《诗经》中又说:‘上帝看着你,你不要三心二意。’这就是有美名啊!用宽宥谅解的精神来发扬美德,那么好的名声就能像车载一样传播,因此远方的人来归附,近处的人安居。您是宁可让人家说‘您实在是养活了我,’还是说‘您榨取我的血汗来养活您自己’。大象因为有了象牙而毁了自己,这是因为象牙值钱的缘故。”
子产这一席话酣畅淋漓,进一步阐发了“令名”与“令德”的作用,从“令名”又推回“令德”,反复阐述,不惮其烦。他说,美名是装载美德的工具,美德则是国家的基础。国家依靠这个基础才不致崩溃。在位的执政者如发扬美德,就会声名远播,“远至迩安”。子产认为,具有美德的人绝不会贪重币帛,他尖锐的指出:“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究竟让诸侯国由于盟主采取宽厚政策而心怀感激,还是让诸侯国受尽压榨而心怀怨恨,从而动摇晋国的盟主地位。不言而喻,聪明的执政者一定会采取前一种政策。子产最后用大象因为自己的牙齿贵重而给自身招来祸患的比喻,警告范宣子:不要因为采取贪重币帛的短视政策而给晋国带来灾难。
子产的信收到了效果,范宣子看了信以后很高兴,于是就减轻了诸侯的贡品。
子产致范宣子的这封信立意高远,持论正大,信中虽有危激之语,但并非危言耸听。子产站在为晋国和范宣子个人谋划的立场上,指出国家和家族赖以存亡的道德基础,并为范宣子描绘了一幅道德基础崩溃后国亡家败的图景,不由范宣子不信服。“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文笔矫捷雄健,如江河奔流,势不可遏,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
子产的信中还巧妙设喻,以加强自己的论点。如“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将声誉比喻成装载美德的车子,将美德比喻成国家大厦的基石,既形象生动,又深化了文章的内涵。其“象有齿以焚其身”的比喻,更是紧紧扣住文章的主题,阐明了君子为政不能贪贿,贪贿只能招来祸患的深刻道理。子产信中还恰当地引用了《诗经》中的语言,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良好的艺术效果。
子产的这封信中,还采用了对比的写法,使文章更加生动有力。整篇文章都以对比的手法阐明“重币”与“轻币”的不同后果,说明“令名”与“令德”的关系,以印证“重币”之害。写“重币”处,作危激语;写“德名”处,作赞叹语,层次井然,褒贬分明。信中“毋宁使人谓子,子实生我,而谓子浚我以生乎?”对比强烈,令人警醒。
子产这封书信,虽然持论堂堂正正,但由于注意引文长短交替,顿挫有致,并多方设喻对比,援引《诗经》,所以丝毫不使人感到枯燥和说教的气味。子产以其严密的推理和精警的语言使范宣子倾心受谏,减轻了各诸侯国的负担。《子产告范宣子轻币》堪称是先秦书信散文的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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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
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
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
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
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
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
寡君使匄请命。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
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
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
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
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
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
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
而天疠不戒。
宾见无时,命不可知。
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
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
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
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
赵文子曰:“信。
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
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
《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其知之矣。“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
庄公通焉。
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死乎?“
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曰:“行乎?“
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曰:“归乎?“
曰:“君死,安归?
君民者,岂以陵民?
社稷是主。
臣君者,岂为其口实?
社稷是养。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
而焉得亡之?
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
兴,三踊而出。
人谓崔子:“必杀之。“
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子厚,讳宗元。
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
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
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
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
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
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
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
众谓柳氏有子矣。
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
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
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
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
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
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
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
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
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
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
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
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
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
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
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
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
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
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
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
呜呼!
士穷乃见节义。
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
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
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
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
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
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
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
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
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
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
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
女子二人,皆幼。
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
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
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
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
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
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公曰:“吾将略地焉。“
遂往,陈鱼而观之。
僖伯称疾不从。
书曰:“公矢鱼与棠。“
非礼也,且言远地也。
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
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邪?
民亦无恙邪?
王亦无恙邪?“
使者不说,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
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
苟无民,何以有君?
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
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曰锺离子,无恙耶?
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
是助王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也?
叶阳子无恙乎?
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
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
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
彻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
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
此二士弗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
於陵子仲尚存乎?
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
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
冬,晋文公卒。
庚辰,将殡于曲沃。
出绛,柩有声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
穆公访诸蹇叔。
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
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
师之所为,郑必知之。
勤而无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谁不知?“
公辞焉。
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
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
公使谓之曰:“尔何知!
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后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
秦师遂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