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有屠人货肉归,日已暮,欻一狼来,瞰担上肉,似甚垂涎,随尾行数里。
屠惧,示之以刃,少却;及走,又从之。
屠无计,思狼所欲者肉,不如姑悬诸树而早取之。
遂钩肉,翘足挂树间,示以空担。
狼乃止。
屠归。
昧爽,往取肉,遥望树上悬巨物,似人缢死状。
大骇,逡巡近视之,则死狼也。
仰首细审,见狼口中含肉,钩刺狼腭,如鱼吞饵。
时狼皮价昂,直十余金,屠小裕焉。
缘木求鱼,狼则罹之,是可笑也。
其二
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
途中两狼,缀行甚远。
屠惧,投以骨。
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
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
骨已尽矣,而两狼之并驱如故。
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
顾野有麦场,场主积薪其中,苫蔽成丘。
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
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
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
方欲行,转视积薪后,一狼洞其中,意将隧入以攻其后也。
身已半入,止露尻尾。
屠自后断其股,亦毙之。
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狼亦黠矣,而顷刻两毙,禽兽之变诈几何哉?
止增笑耳。
其三
一屠暮行,为狼所逼。
道旁有夜耕所遗行室,奔入伏焉。
狼自苫中探爪入。
屠急捉之,令不可去。
但思无计可以死之。
惟有小刀不盈寸,遂割破狼爪下皮,以吹豕之法吹之。
极力吹移时,觉狼不甚动,方缚以带。
出视,则狼胀如牛,股直不能屈,口张不得合。
遂负之以归。
非屠,乌能作此谋也!
三事皆出于屠;则屠人之残爆,杀狼亦可用也。
译文
一个屠夫卖完了肉回家,天色已经晚了。(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匹狼。狼窥视着屠夫担子上的肉,嘴里的口水似乎都快要流出来了,(就这样)尾随着屠夫走了好几里路。屠夫感到(很)害怕,于是就拿着屠刀来(比划着)给狼看,狼稍稍退缩了几步,(可是)等到屠夫继续朝前走的时候,狼又跟了上来。屠夫没办法了,于是他在心里想,狼想要的是肉,不如把肉挂在树上(这样狼够不着),等明天早上(狼走了)再来取肉。于是(屠夫)就把肉挂在钩子上,踮起脚(把带肉的钩子)挂在树上,然后把空担子拿给狼看了看。狼才停下来(不再跟着屠夫了)。屠夫就(安全地)回家了。第二天拂晓,屠夫前去(昨天挂肉的地方)取肉,远远地就看见树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就好像有个人在树上吊死的样子,(屠夫)大吃一惊。(他)小心地(在四周)徘徊着向树靠近,等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树上悬挂着的)是一条死狼。(屠夫)抬起头来仔细观察发现,狼的嘴里含着肉,挂肉的钩子刺穿了狼的上颚,就好像鱼儿咬住了鱼饵一样。当时市场上狼皮(非常)昂贵,(这张狼皮)能值十几两银子,屠夫的生活略微宽裕了。(就像)爬上树去捉鱼一样,狼本来想吃肉,结果遭遇了祸患,这真是可笑啊!
注释
货:出售、卖。歘:忽然。瞰:窥视。狼三则狼三则昂:昂贵。罹:遭遇(祸患)。蚤:通“早”,早晨直:通“值”,价值垂涎:流口水,这里形容狼馋肉的样子。诸:“之于”的意思逡巡:因有所顾虑而徘徊或后退。昧爽:黎明腭:口腔的上膛。
赏析
《狼三则》都是写屠夫在不同情况下遇狼杀狼的故事。第一则着重表现狼的贪婪本性,第二则着重表现狼的欺诈伎俩。第三则着重表现狼的爪牙锐利,但最终却落得个被杀死的下场,作者借此肯定屠户杀狼的正义行为和巧妙高明的策略。三个故事都有生动曲折的情节,各自成篇,然而又紧密相关,构成一个完整统一体,从不同侧面阐发了主题思想。
蒲松龄是同情人民疾苦,憎恶贪官污吏的作家,在《聊斋志异》另一篇故事《梦狼》中,把贪官写成牙齿尖利的老虎,把衙役写成吃人血肉的狼;它们大吃大嚼,造成“白骨如山”的惨象。作者“窃叹天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梦狼》),认为他们“可诛”“可恨”(《王大》)。《狼三则》形象地揭露狼的吃人本质,凶狠狡诈的特性,表现了对豺狼不能抱有幻想,不能怯懦退缩,只能勇敢机智地把它们杀死的主题思想。本则所写屠户遇狼,始而迁就退让,几乎被吃,继而奋起杀狼,使自己转危为安的生动曲折过程,更是突出了这一主题。《狼三则》的故事是富有深意的,可以说是对《梦狼》的补充,实际上寄寓了作者鞭挞贪官污吏的思想。如此,对付现实生活中阶级敌人也必须如此。要敢于斗争,又要善于斗争,以夺取胜利。
猜您喜欢
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
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
令以责之里正。
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
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售。
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
不终岁,薄产累尽。
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
妻曰:“死何裨益?
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
成然之。
早出暮归,提竹筒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
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
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
转侧床头,惟思自尽。
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卜。
成妻具资诣问。
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
入其舍,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
问者爇香于鼎,再拜。
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
各各竦立以听。
少间,帘内掷一纸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
成妻纳钱案上,焚拜如前人。
食顷,帘动,片纸抛落。
拾视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将跃舞。
展玩不可晓。
然睹促织,隐中胸怀。
折藏之,归以示成。
成反复自念,得无教我猎虫所耶?
细瞻景状,与村东大佛阁逼似。
乃强起扶杖,执图诣寺后,有古陵蔚起。
循陵而走,见蹲石鳞鳞,俨然类画。
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似寻针芥。
而心目耳力俱穷,绝无踪响。
冥搜未已,一癞头蟆猝然跃去。
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间。
蹑迹披求,见有虫伏棘根。
遽扑之,入石穴中。
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状极俊健。
逐而得之。
审视,巨身修尾,青项金翅。
大喜,笼归,举家庆贺,虽连城拱璧不啻也。
上于盆而养之,蟹白栗黄,备极护爱,留待限期,以塞官责。
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
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
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
儿惧,啼告母。
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
而翁归,自与汝复算耳!”
儿涕而去。
未几,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
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
既而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
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
日将暮,取儿藁葬。
近抚之,气息惙然。
喜置榻上,半夜复苏。
夫妻心稍慰,但儿神气痴木,奄奄思睡。
成顾蟋蟀笼虚,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自昏达曙,目不交睫。
东曦既驾,僵卧长愁。
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
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速。
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裁举,则又超忽而跃。
急趋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在。
徘徊四顾,见虫伏壁上。
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
成以其小,劣之。
惟彷徨瞻顾,寻所逐者。
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
喜而收之。
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
欲居之以为利,而高其直,亦无售者。
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
因出己虫,纳比笼中。
成视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
少年固强之。
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纳斗盆。
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
少年又大笑。
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
少年又笑。
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
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
少年大骇,急解令休止。
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
成大喜。
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以啄。
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
鸡健进,逐逼之,虫已在爪下矣。
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
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力叮不释。
成益惊喜,掇置笼中。
翼日进宰,宰见其小,怒呵成。
成述其异,宰不信。
试与他虫斗,虫尽靡。
又试之鸡,果如成言。
乃赏成,献诸抚军。
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
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莫出其右者。
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
益奇之。
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
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
宰悦,免成役。
又嘱学使俾入邑庠。
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
抚军亦厚赉成。
不数年,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
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
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
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裘马扬扬。
当其为里正,受扑责时,岂意其至此哉!
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
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
信夫!”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
余适客稷下,方与表兄李笃之对烛饮。
忽闻有声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
众骇异,不解其故。
俄而几案摆簸,酒杯倾覆;屋梁椽柱,错折有声。
相顾失色。
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趋出。
见楼阁房舍,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声,与儿啼女号,喧如鼎沸。
人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
河水倾泼丈余,鸡鸣犬吠满城中。
逾一时许,始稍定。
视街上,则男女裸聚,竞相告语,并忘其未衣也。
后闻某处井倾仄,不可汲;某家楼台南北易向;栖霞山裂;沂水陷穴,广数亩。
此真非常之奇变也。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
问之,鬼言:“我是鬼。“
鬼问:“汝复谁?“
定伯诳之,言:“我亦鬼。“
鬼问:“欲至何所?“
答曰:“欲至宛市。“
鬼言:“我亦欲至宛市。“
遂行。
数里,鬼言:“步行太亟,可共递相担,何如?“
定伯曰:“大善。“
鬼便先担定伯数里。
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
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
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
如是再三。
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
鬼答言:“惟不喜人唾。“
于是共行。
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
定伯自渡,漕漼作声。
鬼复言:“何以作声?“
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持之。
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
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
得钱千五百,乃去。
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度。
南山北山云,千株万株树。
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
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
句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
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
挽辔眺来处。
茫茫积翠雾。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
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
魏王及公子患之。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
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
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馀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
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
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
复博如故。
王恐,心不在博。
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
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
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
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
不肯受,曰:“臣脩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
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
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
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
公子颜色愈和。
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
巿人皆观公子执辔。
从骑皆窃骂侯生。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
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
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
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
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
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
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
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
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
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
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
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
复引车还,问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
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
尚安事客?
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
公子再拜,因问。
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从其计,请如姬。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
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
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泣。
侯生曰:“公子畏死邪?
何泣也?“
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
于是公子请朱亥。
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与公子俱。
公子过谢侯生。
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
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
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欲无听。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
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
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
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
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
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
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公子竟留赵。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留赵。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
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
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
夫人以告公子。
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
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
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
乃装为去。
夫人具以语平原君。
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
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
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
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
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
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
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
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
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
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
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
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
其岁,魏安釐王亦薨。
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
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
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
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
夷门者,城之东门也。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
名冠诸侯,不虚耳。
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鲁恭为中牢令,重德化,不任刑罚。
袁安闻之,疑其不实,阴使人往视之。
随恭行阡陌,俱坐桑下。
有雉过,止其旁,旁有儿童。
其人曰:“儿何不捕之?“
儿言雉方雏,不得捕。
其人讶而起,与恭决曰:“所以来者,欲察君之政绩也。
今蝗不犯境,此一异也;爱及鸟兽,此二异也;童有仁心,此三异也。
久留徒扰贤者耳,吾将速反,以状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