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时即嗜学。
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
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背景
《送东阳马生序》节选自《宋学士文集》.明洪武十一年(1378),宋濂告老还乡的第二年,应诏从家乡浦江到应天(今江苏南京)去朝见朱元璋时,正在太学读书的同乡晚辈马君则前来拜访,宋濂写了这篇序,介绍自己的学习经历和学习态度,勉励他人勤奋学习,成为德才兼备的人。
译文
我年幼时就非常爱好读书。(因为)家里贫穷,(所以)没有办法买书来阅读,常常向藏书的人家去借,亲自抄录,计算着日期按时送还。冬天非常寒冷,砚台里的墨汁像冰一样坚硬,手指(冻得)不能弯曲伸直,也不敢懈怠。抄完后,便马上跑去还书,不敢稍微超过约定的期限。因此有很多人都愿意把书借给我,于是我能够遍观群书。到了成年以后,我更加仰慕古代圣贤的学说,又担心没有才学渊博的人同我来往,曾经跑到百里以外,拿着经书向乡里有道德学问的前辈请教。前辈道德和声望高,门人弟子挤满了他的屋子,他不曾把言辞放委婉些,把脸色放温和些。我站着侍候在他左右,提出疑难,询问道理,俯下身子,侧着耳朵请教;有时遇到他大声斥责,(我的)表情更加恭顺,礼节更加周到,不敢说一个字反驳;等到他高兴了,则又去请教。所以我虽然愚笨,但最终获得学识。
当我外出求师的时候,背着书箱,拖着鞋子,行走在深山峡谷之中。隆冬时节,刮着猛烈的寒风,雪有好几尺深,脚上的皮肤都冻裂却不知道。回到旅舍,四肢僵硬动弹不得。服侍的仆人拿着热水(为我)浇洗,用被子裹着我,很久才暖和起来。我寄住在旅舍,旅店老板每天提供两顿伙食,没有新鲜肥美的东西来享用。与我同住别的同学都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用红色帽带和珠宝装饰的帽子,腰间系着白玉制成的环,左边佩戴宝刀,右边挂着香囊,光鲜亮丽好像神仙一样;我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我毫无羡慕的心。因为心中有足以快乐的事情,所以不觉得吃的、穿的享受不如别人。我求学的辛勤和艰苦就是像这个样子啊!
注释
余:我。嗜:喜欢、特别爱好。无从:没有办法。致书:得到书。致:得到。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每:常常。假借:同义复合词。借。假,借。于:介词,从。笔:名词作状语,用笔。手:名词活用为动词,动手。弗之怠:即弗怠之,不懈怠,不放松读书。弗:不。之:指代抄书。走:跑。逾约:超过约定的期限。以是:因此。以:以为;是:这样。加冠:古代男子二十岁举行加冠礼,表示已经成人。后人常用“冠”或“加冠”表示年已二十。患:担心。.硕师:学问渊博的老师。硕:大。游:交往。尝:曾经。趋:赶到。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拿着经书向当地有道德有学问的前辈请教。先达:有道德有学问的前辈。叩,请教。执:拿着德隆望尊:道德声望高。望,声望,名望。隆:高。门人弟子填其室:学生挤满了他的屋子。门人、弟子,学生。填,充。这里是拥挤的意思。稍降辞色:把言辞放委婉些,把脸色放温和些。辞色,言语和脸色。色:脸色。援疑质理:提出疑难,询问道理。援,提出。质,询问。俯身倾耳以请:弯下身子,侧着耳朵(恭敬地)请教(表现尊敬而专心)。以:连词,而,来。或:有时。叱咄:训斥,呵责。色愈恭:表情更加恭顺。色:表情。恭:恭敬至:周到。复:这里指辩解,反驳。俟:等待。卒:最终。
负箧曳屣:背着书箱,拖着鞋子(表示鞋破)。曳:拖。箧:书箱。屣:鞋。穷冬:隆冬。皲裂:皮肤因寒冷干燥而开裂。舍:指学舍,书馆。支:通“肢”,肢体。媵人:这里指服侍的人。汤:热水。沃灌:洗浴。沃,浇水洗(四肢)。灌通“盥”。衾:被子。拥:盖着。而:表承接。乃:才。日再食:每天供应两顿饭。再:两次。寓逆旅:寄居在旅店里。寓,寄居。逆:迎。逆旅,旅店。被绮绣:穿着漂亮的丝绸衣服。被,通“披”,穿着。朱缨:红色的帽带。缨:帽带。腰:腰佩。腰,名词作动词。容臭:香袋。臭,气味,这里指香气。烨然:光彩照人的样子。缊袍敝衣:破旧的衣服。缊,旧絮。敝,破旧。略无慕艳意:毫无羡慕的意思。略无:毫无。慕艳,羡慕。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因为内心有足以快乐的事(指读书),不觉得吃的穿的不如别人。中:内心。口体之奉:指吃的穿的。盖:发语词,用来引领一句话,常是感慨或议论之类的,属语气助词;翻译为“大概”。
赏析
宋濂少时勤苦好学,元时曾受业于文豪吴莱、柳贯、黄之门,得其薪传。于书无所不窥;自少至老,未尝一日释卷,故学识、文才俱登峰造极。及事明太祖,凡国家祭祀、朝会、诏谕、封赐之文,多出其手。相传明太祖尝以文学之臣问于刘基,基对曰:“当今文章第一,舆论所属,实在翰林学士臣濂,华夷无间言者。其次臣基,不敢他有听让。”(《跋张孟兼文稿序后》)当时日本、高丽使臣来京朝贡者,每问“宋先生安否”,且以重金购其文集而归。著有《宋学士集》《宋文宪全集》并行于世。宋濂文雍容高华,醇厚演迤,而多变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濂文雍容浑穆,如天闲良骥,鱼鱼雅雅,自中节度。”刘基于其所著《宋景濂学士文集序》中引欧阳玄赞濂之言曰:“先生天分极高,极天下之书无不尽读;以其所蕴,大肆厥辞。其气韵沈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其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飘然骞举,不沾尘土;其词调清雅,如殷卣周彝,龙纹漫灭,古意独存。其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此!”他在文学上主张崇实务本,“必有其实,而后文随之”;强调“随物赋形”、“人能养气则情深文明,气盛而化神”(《文原》)。著名篇章有《秦士录》《王冕传》《胡长孺传》《李疑传》《环翠亭记》《看松庵记》等,《送东阳马生序》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叙自己“为学之难”,先揭示“嗜学,家贫”的主客观情况。“嗜学”,有强烈的读书愿望,浓烈的读书兴趣,而“家贫”则无力购书,无资聘师,无法结友。在这种处境下,唯有靠自己的“专心”、“劳苦”予以克服。作者先叙无书之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好读书却买不起书,只有走借书之途。再写借书之难,借来的书,不能污损,不可久待,只有“手自笔录,计日以还”。为了不逾约,即使是“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也“弗之怠”,仍要“笔录”。复写求师之艰。先写“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尝趋百里外”求教,不辞劳苦。乡贤因门人弟子众多,对他“未尝稍降辞色”,他不因冷遇而灰心,不因疏淡而反感,相反的却是“俯身倾耳以请”;甚至会遇到“叱咄”,而他却“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乡先达的态度愈差,他的态度却愈敬,可见求知的心诚。再写外出从师的“勤且艰”。“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道路、环境、季节、气候,都极恶劣,而他“足肤皲裂”、“四肢僵劲”,则置天寒地冻于不顾,山高路远而不管。对于衣、食、住也不讲究。寄居旅舍,一天两顿饭,无甘美肥鲜;一身粗布破袍,无光鲜锦绣。作者于前面以环境的恶劣突显其坚苦不移,这里则以“烨然若神人”的纨绔子弟为对比,反衬其独得其乐。正由于如此,不计客观条件的艰苦,执着追求,虚心求教,他才能“遍观群书”,而列于君子之列,居天子之侧,四海称其姓氏。从封建社会的“学而优则仕”的观点看,宋濂可谓学有所成的了。接着写诸生学习条件优裕而懈怠,回应上文,又明揭意图。作者仍然从食、住、书、师四个方面予以对比。太学生无衣食之患,相反的是鲜服美食;高堂大厦,群书毕集,师随左右,不像自己当年的学习,有“冻馁之患”、“奔走之劳”、“求而不得”之苦,可是条件好了,却有“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条件的优裕和效果的不佳又形成对照。作者在充分比照的基础上其理颖然而出:“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显示了不容置辩的力量。最后一节文字写作这篇序的目的:“勉乡人以学”。作者和马君则系同乡关系,又是位勤奋好学的青年,加之以长信为进见礼,言和色夷,是个流辈称其贤的“善学者”,因而才诚恳地以“为学之难以告之”。由于文中是以个人的经历和体会为例证的,因而要申说一下无“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的意思。作者在行文中也一直注意防止骄矜之意,写向人请教,说“余虽愚,卒获有所闻”,称自己“今虽耄老,未有所成”,以及“幸预”、“缀”、“谬称”等谦让之辞,纯然是长者之风,学者之范。
作者勖勉后生马君则,语重心长,寓理于事,其事一为己事,一为人事。叙己事,娓娓动听;述人事,头头是道。以己事与人事相比照,其理煜然。人事即为太学生事,马生系太学生中之一员。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太学生,是个“用心於学甚劳”的“善学者”,因而具有劝勉的基础,否则也不必如此谆谆告诫。这篇劝学篇,因为作者现身说法和严密对比,事繁而不芜。语简而意昭,不愧是宋濂的力作之一,也是明文中的佼佼者。
宋濂不仅学识丰赡,文才彪炳,而且政治经验富足,马生原是个用心于学的人,也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那作者又为何还要如此教诲?作者不说太学使人养尊处优,不求上进,而讲条件优越,要充分运用。这是因为他深知朱元璋登上宝座后一直妒贤嫉能、杀戮功臣,以巩固其统治。他的亲信谋士、开国功臣刘基就死于朱元璋的阴谋,开国元勋徐达、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中丞涂节、吏部尚书詹徽、开国公常升等都被朱元璋以各种借口而杀害。宋濂可谓知时识世,在朱元璋大清洗之前就告老还乡,退居林泉。他这次“朝京师”,马生“撰长书以为贽”,对他加以赞颂,他为了避免朱元璋的疑忌,在赠序中不讲为国为民之类的涉嫌的话,而讲万年百处可说的读书问题。谈读书,还不忘赞扬一下太学,对皇帝主办的学校条件说了一番好话。从这里可见宋濂不仅饱有学识,而且老于世故。宋濂虽然如此小心谨慎,可是后来他的孙子与一案有牵,最后也诛及了他。
点评:欲得真学问,须下苦工夫。
余幼时即嗜学。
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
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背景
《送东阳马生序》节选自《宋学士文集》.明洪武十一年(1378),宋濂告老还乡的第二年,应诏从家乡浦江到应天(今江苏南京)去朝见朱元璋时,正在太学读书的同乡晚辈马君则前来拜访,宋濂写了这篇序,介绍自己的学习经历和学习态度,勉励他人勤奋学习,成为德才兼备的人。
译文
我年幼时就非常爱好读书。(因为)家里贫穷,(所以)没有办法买书来阅读,常常向藏书的人家去借,亲自抄录,计算着日期按时送还。冬天非常寒冷,砚台里的墨汁像冰一样坚硬,手指(冻得)不能弯曲伸直,也不敢懈怠。抄完后,便马上跑去还书,不敢稍微超过约定的期限。因此有很多人都愿意把书借给我,于是我能够遍观群书。到了成年以后,我更加仰慕古代圣贤的学说,又担心没有才学渊博的人同我来往,曾经跑到百里以外,拿着经书向乡里有道德学问的前辈请教。前辈道德和声望高,门人弟子挤满了他的屋子,他不曾把言辞放委婉些,把脸色放温和些。我站着侍候在他左右,提出疑难,询问道理,俯下身子,侧着耳朵请教;有时遇到他大声斥责,(我的)表情更加恭顺,礼节更加周到,不敢说一个字反驳;等到他高兴了,则又去请教。所以我虽然愚笨,但最终获得学识。
注释
余:我。嗜:喜欢、特别爱好。无从:没有办法。致书:得到书。致:得到。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每:常常。假借:同义复合词。借。假,借。于:介词,从。笔:名词作状语,用笔。手:名词活用为动词,动手。弗之怠:即弗怠之,不懈怠,不放松读书。弗:不。之:指代抄书。走:跑。逾约:超过约定的期限。以是:因此。以:以为;是:这样。加冠:古代男子二十岁举行加冠礼,表示已经成人。后人常用“冠”或“加冠”表示年已二十。患:担心。.硕师:学问渊博的老师。硕:大。游:交往。尝:曾经。趋:赶到。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拿着经书向当地有道德有学问的前辈请教。先达:有道德有学问的前辈。叩,请教。执:拿着德隆望尊:道德声望高。望,声望,名望。隆:高。门人弟子填其室:学生挤满了他的屋子。门人、弟子,学生。填,充。这里是拥挤的意思。稍降辞色:把言辞放委婉些,把脸色放温和些。辞色,言语和脸色。色:脸色。援疑质理:提出疑难,询问道理。援,提出。质,询问。俯身倾耳以请:弯下身子,侧着耳朵(恭敬地)请教(表现尊敬而专心)。以:连词,而,来。或:有时。叱咄:训斥,呵责。色愈恭:表情更加恭顺。色:表情。恭:恭敬至:周到。复:这里指辩解,反驳。俟:等待。卒:最终。
赏析
宋濂少时勤苦好学,元时曾受业于文豪吴莱、柳贯、黄之门,得其薪传。于书无所不窥;自少至老,未尝一日释卷,故学识、文才俱登峰造极。及事明太祖,凡国家祭祀、朝会、诏谕、封赐之文,多出其手。相传明太祖尝以文学之臣问于刘基,基对曰:“当今文章第一,舆论所属,实在翰林学士臣濂,华夷无间言者。其次臣基,不敢他有听让。”(《跋张孟兼文稿序后》)当时日本、高丽使臣来京朝贡者,每问“宋先生安否”,且以重金购其文集而归。著有《宋学士集》《宋文宪全集》并行于世。宋濂文雍容高华,醇厚演迤,而多变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濂文雍容浑穆,如天闲良骥,鱼鱼雅雅,自中节度。”刘基于其所著《宋景濂学士文集序》中引欧阳玄赞濂之言曰:“先生天分极高,极天下之书无不尽读;以其所蕴,大肆厥辞。其气韵沈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其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飘然骞举,不沾尘土;其词调清雅,如殷卣周彝,龙纹漫灭,古意独存。其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此!”他在文学上主张崇实务本,“必有其实,而后文随之”;强调“随物赋形”、“人能养气则情深文明,气盛而化神”(《文原》)。著名篇章有《秦士录》《王冕传》《胡长孺传》《李疑传》《环翠亭记》《看松庵记》等,《送东阳马生序》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叙自己“为学之难”,先揭示“嗜学,家贫”的主客观情况。“嗜学”,有强烈的读书愿望,浓烈的读书兴趣,而“家贫”则无力购书,无资聘师,无法结友。在这种处境下,唯有靠自己的“专心”、“劳苦”予以克服。作者先叙无书之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好读书却买不起书,只有走借书之途。再写借书之难,借来的书,不能污损,不可久待,只有“手自笔录,计日以还”。为了不逾约,即使是“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也“弗之怠”,仍要“笔录”。复写求师之艰。先写“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尝趋百里外”求教,不辞劳苦。乡贤因门人弟子众多,对他“未尝稍降辞色”,他不因冷遇而灰心,不因疏淡而反感,相反的却是“俯身倾耳以请”;甚至会遇到“叱咄”,而他却“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乡先达的态度愈差,他的态度却愈敬,可见求知的心诚。再写外出从师的“勤且艰”。“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道路、环境、季节、气候,都极恶劣,而他“足肤皲裂”、“四肢僵劲”,则置天寒地冻于不顾,山高路远而不管。对于衣、食、住也不讲究。寄居旅舍,一天两顿饭,无甘美肥鲜;一身粗布破袍,无光鲜锦绣。作者于前面以环境的恶劣突显其坚苦不移,这里则以“烨然若神人”的纨绔子弟为对比,反衬其独得其乐。正由于如此,不计客观条件的艰苦,执着追求,虚心求教,他才能“遍观群书”,而列于君子之列,居天子之侧,四海称其姓氏。从封建社会的“学而优则仕”的观点看,宋濂可谓学有所成的了。接着写诸生学习条件优裕而懈怠,回应上文,又明揭意图。作者仍然从食、住、书、师四个方面予以对比。太学生无衣食之患,相反的是鲜服美食;高堂大厦,群书毕集,师随左右,不像自己当年的学习,有“冻馁之患”、“奔走之劳”、“求而不得”之苦,可是条件好了,却有“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条件的优裕和效果的不佳又形成对照。作者在充分比照的基础上其理颖然而出:“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显示了不容置辩的力量。最后一节文字写作这篇序的目的:“勉乡人以学”。作者和马君则系同乡关系,又是位勤奋好学的青年,加之以长信为进见礼,言和色夷,是个流辈称其贤的“善学者”,因而才诚恳地以“为学之难以告之”。由于文中是以个人的经历和体会为例证的,因而要申说一下无“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的意思。作者在行文中也一直注意防止骄矜之意,写向人请教,说“余虽愚,卒获有所闻”,称自己“今虽耄老,未有所成”,以及“幸预”、“缀”、“谬称”等谦让之辞,纯然是长者之风,学者之范。
作者勖勉后生马君则,语重心长,寓理于事,其事一为己事,一为人事。叙己事,娓娓动听;述人事,头头是道。以己事与人事相比照,其理煜然。人事即为太学生事,马生系太学生中之一员。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太学生,是个“用心於学甚劳”的“善学者”,因而具有劝勉的基础,否则也不必如此谆谆告诫。这篇劝学篇,因为作者现身说法和严密对比,事繁而不芜。语简而意昭,不愧是宋濂的力作之一,也是明文中的佼佼者。
宋濂不仅学识丰赡,文才彪炳,而且政治经验富足,马生原是个用心于学的人,也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那作者又为何还要如此教诲?作者不说太学使人养尊处优,不求上进,而讲条件优越,要充分运用。这是因为他深知朱元璋登上宝座后一直妒贤嫉能、杀戮功臣,以巩固其统治。他的亲信谋士、开国功臣刘基就死于朱元璋的阴谋,开国元勋徐达、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中丞涂节、吏部尚书詹徽、开国公常升等都被朱元璋以各种借口而杀害。宋濂可谓知时识世,在朱元璋大清洗之前就告老还乡,退居林泉。他这次“朝京师”,马生“撰长书以为贽”,对他加以赞颂,他为了避免朱元璋的疑忌,在赠序中不讲为国为民之类的涉嫌的话,而讲万年百处可说的读书问题。谈读书,还不忘赞扬一下太学,对皇帝主办的学校条件说了一番好话。从这里可见宋濂不仅饱有学识,而且老于世故。宋濂虽然如此小心谨慎,可是后来他的孙子与一案有牵,最后也诛及了他。
点评:欲得真学问,须下苦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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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名老去惬休官,圣泽高深只自欢。
侍宴每容亲绣衮,从游偏许近和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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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张骞犹未返,玉关秋早节毛寒。
剪纸难招御史䰟,蛮烟瘴雨但空坟。
纵然有石题新篆,谁守扬雄死后文。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
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
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
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
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
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
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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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指数,楼愈高,则明渐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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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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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
公子执辔愈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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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
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
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
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
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
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
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
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
复引车还,问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
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
尚安事客?
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
公子再拜,因问。
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
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
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
公子从其计,请如姬。
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
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
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
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泣。
侯生曰:“公子畏死邪?
何泣也?“
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
于是公子请朱亥。
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
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
遂与公子俱。
公子过谢侯生。
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
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
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欲无听。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
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
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
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
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
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
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
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
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
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
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公子竟留赵。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留赵。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
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
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
夫人以告公子。
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
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
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
乃装为去。
夫人具以语平原君。
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
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
公子留赵十年不归。
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
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
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
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
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
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
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
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
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
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
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
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
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
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
其岁,魏安釐王亦薨。
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
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
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
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
夷门者,城之东门也。
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
名冠诸侯,不虚耳。
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