谊为长沙王傅三年,有鵩飞入谊舍。
鵩似鸮,不祥鸟也。
谊即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也。
其辞曰: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
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
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
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
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
吉乎告我,凶言其灾。
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
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
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
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
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
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
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
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
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
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
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
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止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背景
《鵩鸟赋》作于贾谊任长沙王太傅三年时。赋前小序说明写作《鵩鸟赋》的缘由。有一天有鵩鸟(俗称猫头鹰)飞到贾谊的屋子里,他认为猫头鹰是不祥之鸟,本来被贬就心情不好,又不适应长沙潮热的气候,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写下这篇《鵩鸟赋》以自遣。
译文
贾谊在长沙做了三年太傅,有只鵩鸟飞进他的住所。鵩鸟长得很像猫头鹰,是不祥的鸟。贾谊因为被贬到长沙,长沙气候很潮湿,此时看到猫头鹰,认为自己寿命已不长了,于是写了一篇赋来自我安慰。赋文说:
汉文帝六年,丁丑年,四月孟夏时节。四月里的一天太阳西斜时,有一支鵩鸟停在我的屋子上。它停在座位的一角,形态非常从容不惊。有怪物停栖于此,我心中暗中怀疑它飞来的缘故。打开书本占卜它,预示说到它吉凶的定数:“有野鸟进入我的房屋,主人即将离去。”我请求向鵩鸟发问:“我将要到哪里去呢?如果有吉事,你就告诉我,即使有凶事,也请你把什么灾祸说明。死生迟速的吉凶定数啊,请告诉我它的期限吧。”鵩鸟就叹息着,昂起头张开翅膀,口却不能说话,而请用胸中所想的来对答:
“时间万物的变化,本来就没有停止。运转迁移,或推移回还,万物变化运转,反复无定。形与气互相移转连续变迁蜕化,精微深远,没有穷尽。福是祸的诱因,祸是福的根源。忧与喜聚集在一门之中,吉与凶同在一个区域。吴国很强大,夫差却失败了,越国栖息于会稽山,但勾践却称霸于世。李斯游于秦国,身登相位,达到成功,最终却身受五刑而死。傅说在傅岩操服劳役,殷高宗武丁以为他是贤人,用他为相。福祸相互依附纠缠,如同绳索绞合在一起,天命不可解说,谁知道他的究竟?水流矢飞,为外物所激,则或悍或远,发生变化,万物往返相激,震荡转化,人事也有时因祸而至于福,互相影响,反复无常。云因势而上升为雨,雨因冷而下降为云,事物的变化复杂纷纭。自然界造化推动万物,使之运行变化是无边无际的。天和道,其理深远,不可预为思虑谋度,死生迟速有命,哪能预知它的期限!
天地像一个冶金之匠炉,造化像一个冶金之匠,阴阳所以铸化为物故喻为炭,物由阴阳铸化而成故喻为铜。聚散灭生怎么会有一定的法则?千变万化未必有终极。偶然为人,哪里值得贪恋珍惜,而死亡又有什么值得忧患的呢?智慧浅小的人,只顾自身,以他物为贱,以自己为贵。在达人看来,自己和万物可以相互适应,故没有一物不合适。贪婪的人为财而死,刚烈之士为名誉而死。贪求虚名的人,死于权势,一般人贪求生命。为权力所诱为贫贱所迫的人,东奔西走,趋利避害;与天地合其德的伟人不为物欲所趋,对亿万变化的事物都等量齐观,一视同仁。愚笨的人为俗界所牵连,困窘得如罪人之受拘束;有至德的人遗弃物累,独和大道同行。众人惑乱之甚,所爱所憎,积聚甚多;得天地之道的人安然宁静,独和大道相处。放弃智虑,遗弃形体,超脱于万物之外自忘其身,深远空阔,与道浮游。人生如木浮水,行止随流;把自己的身躯完全托付给命运,任凭自然,不私爱身躯把它归于自己作为私物,活着仿佛随波逐流,死去好像休憩长眠。深邃得好像深渊潭水般幽然,漂浮得好像没有羁绊的小舟般自在,涵养空虚之性而浮游,德人不被万物牵累,知天命而不忧愁。因此像鵩鸟飞入舍内这种琐细小事,又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啊!”
注释
单(chán)阏(è):卯年的别称。这是古代太岁纪年法。谶(chèn):预示吉凶的话。淹速:指寿命的长短。
斡(wò)流:运转。沕(wù)穆:精微深远貌。纠纆(mò):二、三股捻成的绳子。这里比喻祸福纠缠在一起。
合散:指生死。异物:指死亡。夸者:指贪求虚名的人。怵迫:怵指为利益所诱,迫指为贫贱所迫。至人:指至德之人。真人:指得道之人。
赏析
第一段是简单的叙事。当一个人有着无法释怀的疑问时,总是希望有人倾听,即使得不到答案,也是一种慰藉。贾谊谪居独处,找不到别的倾听者,他只能向这只带来死亡之兆的鸟儿诉说,而这只鸟是注定无法给出答案的,它甚至也无法表示些许的同情,可见一个人面对死亡时是如此的孤独无助。鵩鸟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是贾谊让它具备了高妙的智慧,并且让自己能够洞透这只鸟儿的想法,这是汉赋里对话体的开始。鵩鸟所具有的思想不过是贾谊自己的思想,贾谊之所以要用这么曲折的手法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是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具有了诉说者与安慰者的双重身份,也就是这篇赋序里所说的“为赋以自广”。诉说者所提出的问题是:他要到哪儿去,是凶还是吉?而安慰者却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它所回答的是:死亡不过是万物变化的一种,不值得为生留恋,为死悲伤。在这种答非所问中,贾谊其实是在强调自己对于死亡的预感。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诉说,最后一次安慰自己:也许死并不那么可怕。
第二大段是虚拟的鵩鸟的回答,实际上是贾谊在阐发自己的思想。其中引用了很多的道家思想,如物相转化、福祸无常等;生命的偶然性和死亡的超然性等;大人至人与世俗之人对人生追求的不同看法等。似乎都在渲染一种人生短暂,生命渺小和具有不确定性的人生感受;一种无欲无求,幽远宁静的生活态度;表现的是乐观而豁达的精神境界。
这位安慰者提起了几部道家著作对于福祸、吉凶的看法,世间万物总是变动迁流,吉与凶、祸与福也总是互相转化,它举了历史上的三个例子:夫差国强而败勾践势弱而称霸、李斯游说成功而被五刑,傅说胥靡乃相武丁。作为一个政治家,这些正是贾谊关心的,第一个例子是帝王的兴衰史,后面两个,则是与贾谊身份相当的士大夫的悲喜剧。年未届而立的贾谊,在他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落的仕途生涯中早已尝到了这种大喜大悲的滋味,此时,在困顿之中,他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人对于这个世界是无力把握的,既然天道深远精妙无从探究,则不如顺应万物的变化,或者走向另一种超越——相信人处在一种无所不在的相对转化之中,在齐同万物、泯灭生死之中逍遥自得。接着贾谊从大人、至人、真人与一般凡夫俗子的人生追求中得出的对比,可以看作是窥破生命,看透人生的一种感叹,表现自己要遗世独立,顺应自然的恬淡安然。“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在道家的经典里,这些道理早已说得很清楚。人面对死亡的态度是“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在活着的时候,如果已将好恶之心去除,那么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就寻常得跟生命中的其他时刻一样了。吉祥之兆与不祥之兆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仿佛是死神的使者所作的演说,这只不祥之鸟的面目没有狰狞,没有残忍,也许死亡就是这么安详。中国古人对死亡的看法不是在信仰里找到归宿,而是在智慧里找到归宿。
这篇赋引用了很多道家思想,比如第二段中的物相转化、福祸无常等,而第三段中熔炉的比喻,则来自于庄子,庄子在《大宗师》中引述了一则寓言:“有个铜匠在冶炼铜汁,铜汁突然跳起来说‘我将要成为干将、莫邪那样的宝剑!’铜匠一定认为是不祥的金属,将把它弃去不用。现在天地就像个大熔炉,万物都在里头熔炼,偶尔幻化人形,就跳起来大叫‘我是人!我是人!’天地也会认为是不祥的人,将弃去不用。”其中的思想可以用一句人们熟知的话来概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实际上,整个第三段都是在渲染一种无欲无求、悠逸宁静的生活态度,表现的是乐观而豁达的精神世界。
贾谊在《鵩鸟赋》一文中虽然含有道家对生死的看法,但又有所不同。虽然在文章中潇潇洒洒、海阔天空,贾谊的真实状态却完全不是这样:为怀才不遇而悲愤、为身心疲惫而感伤、为前途未卜而惆怅。可以感悟到作者当时的心境是一种出离的悲愤,正是这悲愤促使其在文章中处处反其道而行之,于是写得越欢娱,就越是衬出现实的凄凉;写得越洒脱,就越是衬出无力割舍的迷茫;写得越圆满,就越是衬出那颗颠沛潦倒的心,早已支离破碎。
在艺术上,《鵩鸟赋》的形式十分奇特,它以人鸟对话而展开。这种形式是受到庄子寓言的影响,同时也开汉赋主客问答体式之先河。此赋最突出的特点是以议论为主,以议论来抒写对生命忧患的思考,来阐发人生的哲理。议论之中也常运用一些贴切的比喻,来增强议论的形象性,也常用感叹语气来加强议论的情感性。此赋语言凝炼精警,形式上以整齐的四言句为主,也有散文化的倾向,体现着向汉大赋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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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盖诗有六义焉,其二曰赋。
杨雄曰:“诗人之赋丽以则。“
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
。
先王采焉,以观土风。
见“绿竹猗猗”于宜,则知卫地淇澳之产;见“在其版屋”,则知秦野西戎之宅。
故能居然而辨八方。
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杨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
假称珍怪,以为润色,若斯之类,匪啻于兹。
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
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徵。
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
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氐举为宪章。
积习生常,有自来矣。
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
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
何则?
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
匪本匪实,览者奚信?
且夫任土作贡,虞书所著;辩物居方,周易所慎。
聊举其一隅,摄其体统,归诸诂训焉。
魏都赋
魏国先生有睟其容,乃盱衡而诰曰:“异乎交益之士,盖音有楚夏者,土风之乖也;情有险易者,习俗之殊也。
虽则生常,固非自得之谓也。
昔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
聊为吾子复玩德音,以释二客竞于辩囿者也。
夫泰极剖判,造化权舆。
体兼昼夜,理包清浊。
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
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
岩冈潭渊,限蛮隔夷,峻危之窍也。
蛮陬夷落,译导而通,鸟兽之氓也。
正位居体者,以中夏为喉,不以边垂为襟也。
长世字甿者,以道德为藩,不以袭险为屏也。
而子大夫之贤者,尚弗曾庶翼等威,附丽皇极。
思禀正朔,乐率贡职。
而徒务於诡随匪人,宴安於绝域。
荣其文身,骄其险棘。
缪默语之常伦,牵胶言而逾侈。
饰华离以矜然,假倔彊而攘臂。
非醇粹之方壮,谋踳驳於王义。
孰愈寻靡{艹汧}於中逵,造沐猴於棘刺。
剑阁虽嶚(嶚一作:险),凭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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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桑榆之末光,逾长庚之初辉。
况河冀之爽垲,与江介之湫湄。
故将语子以神州之略,赤县之畿。
魏都之卓荦,六合之枢机。
于时运距阳九,汉网绝维。
奸回内赑,兵缠紫微。
翼翼京室,眈眈帝宇,巢焚原燎,变为煨烬,故荆棘旅庭也。
殷殷寰内,绳绳八区,锋镝纵横,化为战场,故麋鹿寓城也。
伊洛榛旷,崤函荒芜。
临菑牢落,鄢郢丘墟。
而是有魏开国之日,缔构之初。
万邑譬焉,亦独焠麋之与子都。
培塿之与方壶也。
且魏地者,毕昴之所应,虞夏之馀人。
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
考之四隈,则八埏之中;测之寒暑,则霜露所均。
卜偃前识而赏其隆,吴札听歌而美其风。
虽则衰世,而盛德形於管弦;虽逾千祀,而怀旧蕴於遐年。
尔其疆域,则旁极齐秦,结凑冀道。
开胸殷卫,跨蹑燕赵。
山林幽岟,川泽回缭。
恒碣碪?
於青霄,河汾浩涆而皓溔。
南瞻淇澳,则绿竹纯茂;北临漳滏,则冬夏异沼。
神钲迢递於高峦,灵响时惊於四表。
温泉毖涌而自浪,华清荡邪而难老。
墨井盐池,玄滋素液。
厥田惟中,厥壤惟白。
原隰畇畇,坟衍斥斥。
或嵬罍而衤复陆,或黋朗而拓落。
乾坤交泰而絪缊,嘉祥徽显而豫作。
是以兆朕振古,萌柢畴昔。
藏气谶纬,閟象竹帛。
迥时世而渊默,应期运而光赫。
暨圣武之龙飞,肇受命而光宅。
爰初自臻,言占其良。
谋龟谋筮,亦既允臧。
修其郛郭,缮其城隍。
经始之制,牢笼百田。
画雍豫之居,写八都之宇。
鉴茅茨於陶唐,察卑宫於夏禹。
古公草创,而高门有闶;宣王中兴,而筑室百堵。
兼圣哲之轨,并文质之状。
商丰约而折中,准当年而为量。
思重爻,摹大壮。
览荀卿,采萧相。
拱木於林衡,授全模於梓匠。
遐迩悦豫而子来,工徒拟议而骋巧。
阐钩绳之筌绪,承二分之正要。
揆日晷,考星耀。
建社稷,作清庙。
筑曾宫以回匝,比冈隒而无陂。
造文昌之广殿,极栋宇之弘规。
崶若崇山嚬起以崔嵬,髧若玄云舒蜺以高垂。
瑰材巨世,参差。
枌橑衤复结,栾栌叠施。
丹梁虹申以并亘,朱桷森布而支离。
绮井列疏以悬蒂,华莲重葩而倒披。
齐龙首而涌霤,时梗概於滮池。
旅楹闲列,晖鉴抰振。
榱题黮<黑逮>,阶盾嶙峋。
长庭砥平,锺虡夹陈。
风无纤埃,雨无微津。
岩岩北阙,南端逌遵。
竦峭双碣,方驾比轮。
西辟延秋,东启长春。
用觐群后,观享颐宾。
左则中朝有赩,听政作寝。
匪朴匪,去泰去甚。
木无雕锼,土无绨锦。
玄化所甄,国风所禀。
於前则宣明显阳,顺德崇礼。
重闱洞出,锵锵济济。
珍树猗猗,奇卉萋萋。
蕙风如薰,甘露如醴。
禁台省中,连闼对廊。
直事所繇,典刑所藏。
蔼蔼列侍,金蜩齐光。
诘朝陪幄,纳言有章。
亚以柱後,执法内侍。
符节谒者,典玺储吏。
膳夫有官,药剂有司。
肴醳顺时,腠理则治。
於後则椒鹤文石,永巷壸术。
楸梓木兰,次舍甲乙。
西南其户,成之匪日。
丹青焕炳,特有温室。
仪形宇宙,历像贤圣。
图以百瑞,綷以藻咏。
芒芒终古,此焉则镜。
有虞作绘,兹亦等竞。
右则疏圃曲池,下畹高堂。
兰渚莓莓,石濑汤汤。
弱葼系实,轻叶振芳。
奔龟跃鱼,有祭吕梁。
驰道周屈於果下,延阁胤宇以经营。
飞陛方辇而径西,三台列峙以峥嵘。
亢阳台於阴基,拟华山之削成。
上累栋而重霤,下冰室而沍冥。
周轩中天,丹墀临猋。
增构瓘瓘,清尘彯彯。
云雀踶甍而矫首,壮翼摛镂於青霄。
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笼光於绮寮。
习步顿以升降,御春服而逍遥。
八极可围於寸眸,万物可齐於一朝。
长涂牟首,豪徼互经。
晷漏肃唱,明宵有程。
附以兰锜,宿以禁兵。
司卫闲邪,钩陈罔惊。
於是崇墉濬洫,婴堞带涘。
四门,隆厦重起。
凭太清以混成,越埃壒而资始。
藐藐标危,亭亭峻趾。
临焦原而不怳,谁劲捷而无犭思?
与冈岑而永固,非有期乎世祀。
阳灵停曜於其表,阴祇蒙雾於其里。
菀以玄武,陪以幽林。
缭垣开囿,观宇相临。
硕果灌丛,围木竦寻。
篁筱怀风,蒲陶结阴。
回渊漼,积水深。
蒹葭,雚蒻森。
丹藕凌波而的皪,绿芰泛涛而浸潭。
羽翮颉颃,鳞介浮沈。
栖者择木,雊者择音。
若咆渤澥与姑馀,常鸣鹤而在阴。
表清籞,勒虞箴。
思国恤,忘从禽。
樵苏往而无忌,即鹿纵而匪禁。
腜腜坰野,奕奕菑亩。
甘荼伊蠢,芒种斯阜。
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後。
墱流十二,同源异口。
畜为屯云,泄为行雨。
水澍粳稌,陆莳稷黍。
黝黝桑柘,油油麻纻。
均田画畴,蕃庐错列姜芋充茂,桃李荫翳家安其所,而服美自悦。
邑屋相望,而隔逾奕世。
内则街冲辐辏,朱阙结隅。
石杠飞梁,出控漳渠。
疏通沟以滨路,罗青槐以荫涂。
比沧浪而可濯,方步朓而有逾。
习习冠盖,莘莘蒸徒。
斑白不提,行旅让衢。
设官分职,营处署居。
夹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闾。
其府寺则位副三事,官逾六卿。
奉常之号,大理之名。
厦屋一揆,华屏齐荣。
肃肃阶,重门再扃。
师尹爰止。
毗代作桢。
其闾阎则长寿吉阳,永平思忠。
亦有戚里,寘宫之东。
闬出长者,巷苞诸公。
都护之堂,殿居绮窗。
舆骑朝猥,蹀危攵其中。
营客馆以周坊,<食芳>宾侣之所集。
玮丰楼之闬闳,起建安而首立。
葺墙幂室,房庑杂袭。
剞劂罔掇,匠积习。
广成之传无以畴,街之邸不能及。
廓三市而开廛,籍平逵而九达。
班列肆以兼罗,设阛阓以襟带。
济有无之常偏,距日中而毕会。
抗旗亭之峣薛,侈所<兆见>之博大。
百隧毂击,连轸万贯,凭轼捶马,袖幕纷半。
壹八方而混同,极风采之异观。
质剂平而交易,刀布贸而无算。
财以工化,贿以商通。
难得之货,此则弗容。
器周用而长务,物背窳而就攻。
不鬻邪而豫贾,著驯风之醇醲。
白藏之藏,富有无堤。
同赈大内,控引世资,賨幏积墆,琛币充牣。
关石之所和钧,财赋之所厎慎。
燕弧盈库而委劲,冀马填厩而驵骏。
至乎勍敌纠纷,庶土罔宁。
圣武兴言,将曜威灵。
介胄重袭,旍旗跃茎。
弓珧解檠,矛鋋飘英。
三属之甲,缦胡之缨。
控弦简发,妙拟更嬴。
齐被练而銛戈,袭偏裻以讠贵列。
毕出征而中律,执奇正以四伐。
硕画精通,目无匪制。
推锋积纪,铓气弥锐。
三接三捷,既昼亦月。
克翦方命,吞灭咆烋。
云撤叛换,席卷虔刘。
祲威八纮,荒阻率由。
洗兵海岛,刷马江洲。
振旅甸甸,反旆悠悠。
凯归同饮,疏爵普畴。
朝无刓印,国无费留。
丧乱既弭而能宴,武人归兽而去战。
萧斧戢柯以柙刃,虹旍摄麾以就卷。
斟洪范,酌典宪。
观所恒,通其变。
上垂拱而司契,下缘督而自劝。
道来斯贵,利往则贱。
囹圄寂寥,京庾流衍。
於时东鳀即序,西倾顺轨。
荆南怀憓,朔北思韪。
绵绵迥涂,骤山骤水。
襁负赆贽,重译贡篚。
髽首之豪,鐻耳之杰。
服其荒服。
敛衽魏阙。
置酒文昌,高张宿设。
其夜未遽,庭燎晢々。
有客祁祁,载华载裔。
岌岌冠縰,累累辫发。
清酤如济,浊醪如河。
冻醴流澌,温酎跃波。
丰肴衍衍,行庖皤皤。
愔愔醧宴,酣湑无哗延广乐,奏九成。
冠韶夏,冒六茎。
傮响起,疑震霆。
天宇骇,地庐惊。
亿若大帝之所兴作,二嬴之所曾聆。
金石丝竹之恒韵,匏土革木之常调。
干戚羽旄之饰好,清讴微吟之要妙。
世业之所日用,耳目之所闻觉。
杂糅纷错,兼该泛博。
鞮鞻所掌之音,韎昧任禁之曲。
以娱四夷之君,以睦八荒之俗。
既苗既狩,爰游爰豫。
藉田以礼动,大阅以义举。
备法驾,理秋御。
显文武之壮观,迈梁驺之所著。
林不槎枿,泽不伐夭。
斧斨以时,罾以道。
德连木理,仁挺芝草。
皓兽为之育薮,丹鱼为之生沼。
矞云翔龙,泽马亍阜。
山图其石,川形其宝。
莫黑匪乌,三趾而来仪。
莫赤匪狐,九尾而自扰。
嘉颖离合以汤汤,醴泉涌流而浩浩。
显祯祥以曲成,固触物而兼造。
盖亦明灵之所酬酢,休徵之所伟兆。
旼々率土,迁善罔匮。
沐浴福应,宅心醰粹。
馀粮栖亩而弗收,颂声载路而洋溢。
河洛开奥,符命用出。
翩翩黄鸟,衔书来讯人谋所尊,鬼谋所秩。
刘宗委驭,巽其神器。
闚玉策於金縢,案图於石室。
考历数之所在,察五德之所莅。
量寸旬,涓吉日。
陟中坛,即帝位。
改正朔,易服色。
继绝世,脩废职。
徽帜以变,器械以革。
显仁翌明,藏用玄默。
菲言厚行,陶化染学。
雠校篆籀,篇章毕觌。
优贤著於扬历,匪孽形於亲戚。
本枝别干,蕃屏皇家。
勇若任城,才若东阿。
抗旍则威噞秋霜,摛翰则华纵春葩。
英喆雄豪,佐命帝室。
相兼二八,将猛四七。
赫赫震震,开务有谧。
故令斯民睹泰阶之平,可比屋而为一。
算祀有纪,天禄有终。
传业禅祚,高谢万邦。
皇恩绰矣,帝德冲矣。
让其天下,臣至公矣。
荣操行之独得,超百王之庸庸。
追亘卷领与结绳,睠留重华而比踪。
尊卢赫胥,羲农有熊。
虽自以为道,洪化以为隆。
世笃玄同,奚遽不能与之踵武而齐其风?
是故料其建国,析其法度。
谘其考室,议其举厝。
复之而无斁,申之而有裕。
非疏粝之士所能精,非鄙俚之言所能具。
“至於山川之倬诡,物产之魁殊。
或名奇而见称,或实异而可书。
生生之所常厚,洵美之所不渝。
其中则有鸳鸯交谷,虎涧龙山。
掘鲤之淀,盖节之渊。
嬛嬛精卫,衔木偿怨。
常山平干,钜鹿河间。
列真非一,往往出焉。
昌容练色,犊配眉连。
玄俗无影,木羽偶仙。
琴高沈水而不濡,时乘赤鲤而周旋。
师门使火以验术,故将去而林燔。
易阳壮容,卫之稚质。
邯郸鵕步,赵之鸣瑟。
真定之梨,故安之栗。
醇酎中山,流湎千日。
淇洹之笋,信都之枣。
雍丘之粱,清流之稻。
锦绣襄邑,罗绮朝歌。
绵纩房子,缣裛清河。
若此之属,繁富夥够。
可单究,是以抑而未罄也。
盖比物以错辞,述清都之闲丽。
虽选言以简章,徒九复而遗旨。
览大易与春秋,判殊隐而一致。
末上林之隤墙,本前脩以作系。
其军容弗犯,信其果毅。
纠华绥戎,以戴公室。
元勋配管敬之绩,歌锺析邦君之肆。
则魏绛之贤有令闻也。
闲居隘巷,室迩心遐。
富仁宠义,职竞弗罗。
千乘为之轼庐,诸侯为之止戈。
则干木之德自解纷也。
贵非吾尊,重士逾山。
亲御监门,嗛嗛同轩。
搦秦起赵。
威振八蕃。
则信陵之名若兰芬也。
英辩荣枯,能济其厄。
位加将相,窒隙之策。
四海齐锋,一口所敌,张仪、张禄亦足云也。
搉惟庸蜀与鸲鹊同窠,句吴与黾同穴。
一自以为禽鸟,一自以为鱼鳖。
山阜猥积而踦 区,泉流迸集而咉咽。
隰壤瀸漏而沮洳,林薮石留而芜秽。
穷岫泄云,日月恒翳。
宅土熇暑,封疆障疠。
蔡莽螫剌,昆虫毒噬。
汉罪流御,秦馀徙<列巾>。
宵貌蕞陋,禀质脆。
巷无杼首,里罕耆耋。
或魋髻而左言,或镂肤而钻发。
或明发而嬥歌,或浮泳而卒岁。
风俗以果为婳,人物以戕害为艺。
威仪所不摄,宪章所不缀。
由重山之束厄,因长川之裾势。
距远关以闚,时高樔而陛制。
薄戍绵幂,无异蛛蝥之网;弱卒琐甲,无异螳螂之卫。
与先世而常然,虽信险而剿绝。
揆既往之前迹,即将来之後辙。
成都迄已倾覆,建邺则亦颠沛。
顾非累卵於叠釭,焉至观形而怀怛!
权假日以馀荣,比朝华而菴蔼。
览麦秀与黍离,可作谣於吴会。“
先生之言未卒,吴蜀二客,矍焉相顾,倏焉失所。
有靦瞢容,神形茹。
气离坐,倏墨而谢。
曰:“仆党清狂,怵迫闽濮。
习蓼虫之忘辛,玩进退之惟谷。
非常寐而无觉,不睹皇舆之轨躅。
过以亻凡剽之单慧,历执古之醇听。
兼重以崒缪,偭辰光而罔定。
先生玄识,深颂靡测。
得闻上德之至盛,匪同忧於有圣。
抑若春霆发响,而惊蛰飞竞。
潜龙浮景,而幽泉高镜。
虽星有风雨之好,人有异同之性。
庶觌蔀家与剥庐,非苏世而居正。
且夫寒谷丰黍,吹律暖之也。
昬情爽曙,箴规显之也。
虽明珠兼寸,尺璧有盈。
曜车二六,三倾五城,未若申锡典章之为远也。“
亮曰:“日不双丽,世不两帝。
天经地纬,理有大归。
安得齐给守其小辩也。“
吴都赋
东吴王孙冁然而咍,曰:“夫上图景宿,辨於天文者也。
下料物土,析於地理者也。
古先帝代,曾览八纮之洪绪。
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
鸟策篆素,玉牒石记。
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
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
玮其区域,美其林薮。
矜巴汉之阻,则以为袭险之右。
徇蹲鸱之沃,则以为世济阳九。
龌龊而算,顾亦曲士之所叹也。
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
何则?
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
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
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
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
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
习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
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宣於延陵。
盖端委之所彰,高节之所兴。
建至德以创洪业,世无得而显称。
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鵕於千乘。
若率土而论都,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
故其经略,上当星纪。
拓土画疆,卓荦兼并。
包括干越,跨蹑蛮荆。
婺女寄其曜,翼轸寓其精。
指衡岳以镇野,目龙川而带坰。
“尔其山泽,则嵬嶷峣屼,?
婴冥郁岪。
溃渱泮汗,滇氵眄淼漫。
或涌川而开渎,或吞江而纳汉。
磈々,滮々涆々。
?
钦碒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
百川派别,归海而会。
控清引浊,混涛并濑。
濆薄沸腾,寂寥长迈。
濞焉汹汹,隐焉潏潏。
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
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
潮波汨起,回复万里。
歊雾漨浡,云蒸昏昧。
泓澄?
#91;,澒溶沆漾。
莫测其深,莫究其广。
澶湉漠而无涯,牜怱有流而为长。
朅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於是乎长鲸吞航,修鲵吐浪。
跃龙腾蛇,鲛鲻琵琶。
王鲔鯸鲐,鮣龟鱕?
昔。
乌贼拥剑,鼊鲭鳄。
涵泳乎其中。
葺鳞镂甲,诡类舛错。
溯洄顺流,噞喁沈浮。
鸟则鹍鸡鸀鳿
,鹴鹄鹭鸿。
鶢鶋避风,候雁造江。
鸂敕?
鷛渠?
, 鹤鹙鸧。
鹳鸥鹢鸬,氾滥乎其上。
湛淡羽仪,随波参差。
理翮整翰,容与自玩。
雕啄蔓藻,刷荡漪澜。
鱼鸟聱耴,万物蠢生。
芒芒黖々,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
穷性极形,盈虚自然。
蚌蛤珠胎,与月亏全。
巨鳌赑屃,首冠灵山。
大鹏缤翻,翼若垂天。
振荡汪流,雷抃重渊。
殷动宇宙,胡可胜原!
“岛屿绵邈,洲渚冯隆。
旷瞻迢递,迥眺冥蒙。
珍怪丽,奇隙充。
径路绝,风云通。
洪桃屈盘,丹桂灌丛。
琼枝抗茎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珑。
增冈重阻,列真之宇。
玉堂对溜,石室相距。
蔼蔼翠幄,?
弱?
弱素女。
江斐於是往来,海童於是宴语。
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覙缕!
“尔乃地势坱圠,卉木镺蔓。
遭薮为圃,值林为苑。
异荂蓲,夏晔冬蒨。
方志所辨,中州所羡。
草则藿蒳豆蔻,姜汇非一。
江蓠之属,海苔之类。
纶组紫绛,食葛香茅。
石帆水松,东风扶留。
布濩皋泽,蝉联陵丘。
夤缘山岳之岊,幂历江海之流。
扤白蒂,衔朱蕤。
郁兮?
茂,晔兮菲菲。
光色炫晃,芬馥肸蚃。
职贡纳其包匦,离骚咏其宿莽。
木则枫柙櫲樟,栟榈枸桹。
绵杬杶栌,文欀桢橿。
平仲桾櫏,松梓古度。
楠榴之木,相思之树。
宗生高冈,族茂幽阜。
擢本千寻,垂荫万亩。
攒柯挐茎,重葩殗叶。
轮囷蚪蟠,鳞接。
荣色杂糅,绸缪缛绣。
宵露霮感,旭日晻孛。
与风飖飏,<风幼>浏飕飗。
鸣条律畅,飞音响亮。
盖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
其上则猿父哀吟,犭军子长啸。
狖鼯猓然,腾趠飞超。
争接县垂,竞游远枝。
惊透沸乱,牢落翚散。
其下则有枭羊麡狼,猰?
犭区象。
乌菟之族,犀兕之党。
钩爪锯牙,自成锋颖。
精若燿星,声若云霆。
名载於山经,形镂於夏鼎。
“其竹则筼筜箖箊,桂箭射筒。
柚梧有篁,篻簩有丛。
苞笋抽节,往往萦结。
绿叶翠茎,冒霜停雪。
橚矗森萃,蓊茸萧瑟。
檀栾蝉蜎,玉润碧鲜。
梢云无以逾,嶰谷弗能连。
鸑鷟食其实,鹓雏扰其间。
其果则丹橘馀甘,荔枝之林。
槟榔无柯,椰叶无阴。
龙眼橄榄,榴御霜。
结根比景之阴,列挺衡山之阳。
素华斐,丹秀芳。
临青壁,系紫房。
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
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
其琛赂则琨瑶之阜,铜锴之垠。
火齐之宝,骇鸡之珍。
赪丹明玑,金华银朴。
紫贝流黄,缥碧素玉。
隐赈崴,杂插幽屏。
精曜潜颖,硩陊山谷。
碕岸为之不枯,林木为之润黩。
隋侯於是鄙其夜光,宋王於是陋其结绿。
“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
陵鲤若兽,浮石若桴。
双则比目,片则王馀。
穷陆饮木,极沈水居。
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
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於幽都。
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
原隰殊品,窊隆异等。
象耕鸟耘,此之自与。
穱秀菰穗,於是乎在。
煮海为盐,采山铸钱。
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都邑之纲纪。
霸王之所根柢,开国之所基趾。
郛郭周匝,重城结隅。
通门二八,水道陆衢。
所以经始,用累千祀。
宪紫宫以营室,廓广庭之漫漫。
寒暑隔阂於邃宇,虹霓回带於云馆。
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
造姑苏之高台,临四远而特建,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
窥东山之府,则环宝溢目;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
起寝庙於武昌,作离宫於建业。
阐阖闾之所营,采夫差之遗法。
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
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韡晔。
东西胶葛,南北峥嵘。
房栊对櫎,连阁相经。
阍闼谲诡,异出奇名。
左称弯碕,右号临硎。
雕栾镂楶,青琐丹楹。
图以云气,画以仙灵。
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
思比屋於倾宫,毕结瑶而构琼。
高闱有闶,洞门方轨。
朱阙双立,驰道如砥。
树以青槐,亘以绿水。
玄荫眈眈,清流亹亹。
列寺七里,侠栋阳路。
屯营栉比,解署釭布。
横塘查下,邑屋隆夸。
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
虞魏之昆,顾陆之裔。
歧嶷继体,老成弈世。
跃马叠迹,朱轮累辙。
陈兵而归,兰锜内设。
冠盖云荫,闾阎阗噎。
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訬之客。
缔交翩翩,亻宝从弈弈。
出蹑珠履,动以千百。
里宴巷饮,飞觞举白。
翘关扛鼎。
拚射壶博。
鄱阳暴谑,中酒而作。
“於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
水浮陆行,方舟结驷。
唱棹转毂,昧旦永日。
开市朝而并纳,横阛阓而流溢。
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
士女伫眙,商贾骈{比土}。
纻衣絺服,杂沓傱萃。
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颿而过肆。
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
纟集贿纷纭,器用万端。
金镒磊砢,珠琲阑干。
桃笙象簟,韬於筒中;蕉葛升越,弱於罗纨。
泶犭翏,交贸相竞。
喧哗喤呷,芬葩荫映。
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昬;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泞。
“富中之甿,货殖之选。
乘时射利,财丰巨万。
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
趫材悍壮,此焉比庐。
捷若庆忌,勇若专诸。
危冠而出,竦剑而趋。
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鍦於人,去<盾戈>自闾。
家有鹤膝,户有犀渠。
军容蓄用,器械兼储。
吴钩越棘,纯钧湛卢。
戎车盈於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来,日月其除。
草木节解,鸟兽腯肤。
观鹰隼,诫征夫。
坐组甲,建祀姑。
命官帅而拥铎,将校猎乎具区。
乌浒狼荒,夫南西屠。
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
戊矞,靸霅警捷,先驱前涂。
俞骑骋路,指南司方。
出车槛槛,被练锵锵。
吴王乃巾玉辂,轺骕骦。
旗鱼须,常重光。
摄乌号,佩干将。
羽旄扬蕤,雄戟耀芒。
贝胄象弭,织文鸟章。
六军袀服,四骐龙骧。
峭格周施,罿罻普张。
罼鶒琐结,罠氾连纲。
阹以九疑,御以沅湘。
輶轩蓼扰,彀骑炜煌。
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
猿臂骿胁,狂趭犷猤。
鹰瞵鹗视,じす翊。
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 之野。
干卤殳鋋,旸夷勃卢之旅。
长<矛殳>短兵,直发驰骋。
儇佻坌并,衔枚无声。
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
钲鼓叠山,火烈熛林。
飞爓浮烟,载霞载阴。
菈擸雷硠,崩峦弛岑。
鸟不择木,兽不择音。
<虎武>甝,<系页>麋麖。
蓦六驳,追飞生。
弹鸶鶁,射猱犭廷。
白雉落,黑鸩零。
陵绝?
?
?
嶕,聿越巉险。
跇逾竹柏,猭杞柟。
封豨,神螭掩。
刚镞润,霜刃染。
“於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
徘徊倘佯,寓目幽蔚。
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
羽族以觜距为刀铍,毛群以齿角为矛铗,皆体著而应卒。
所以挂扢而为创痏,冲踤而断筋骨。
莫不衄锐挫芒,拉捭摧藏。
虽有石林之岝崿,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将抗足而跐之。
颠覆巢居,剖破窟宅。
仰攀鵕鸃,俯蹴豺敠。
刦剞熊罴之室,剽掠虎豹之落。
猩猩啼而就禽,笑而被格。
屠巴蛇,出象骼。
斩鹏翼,掩广泽。
轻禽狡兽,周章夷犹。
狼跋乎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
魂褫气慑而自踢 伏者,应弦饮羽,形偾景僵者,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
倾薮薄,倒岬岫。
岩穴无豜豵,翳荟无{鹿需}鹨。
思假道於丰隆,披重霄而高狩。
笼乌兔於日月,穷飞走之栖宿。
“嶰涧閴,冈岵童。
罾罘满,效获众。
回靶乎行邪,睨观鱼乎三江。
泛舟航於彭蠡,浑万艘而既同。
弘舸连舳,巨槛接舻。
飞云盖海,制非常模。
叠华楼而岛跱,时仿於方壶。
比鹢首而有裕,迈馀皇於往初。
张组帏,构流苏。
开轩幌,镜水区。
槁工楫师,选自闽禺。
习御长风,狎玩灵胥。
责千里於寸阴,聊先期而须臾。
棹讴唱,箫籁鸣。
洪流响,渚禽惊。
弋磻放,稽鹪明?
。
虞机发,留 。
钩铒纵横,网罟接绪。
术兼詹公,巧倾任父。
筌?
亘亸,鲡鲿魦。
罩两魪,罺鰝虾。
乘鲎鼋鼍,同罛共罗。
沈虎潜鹿,馽龓僒束。
鲸辈中於群犗,搀抢暴出而相属。
虽复鲤,无临河而钓异射鲋於井谷。
“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
想萍实之复形,访灵夔於鲛人。
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
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
雕题之士,镂身之卒。
比饰虬龙,蛟螭与对。
简其华质,则费锦缋。
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
相与昧潜险,搜环奇。
摸蝳蝐,扪觜?
隽。
剖巨蚌於回渊,濯明月於涟漪。
“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
溪壑为之一罄,川渎为之中贫。
哂澹台之见谋,聊袭海而徇珍。
载汉女於后舟,追晋贾而同尘。
汨乘流以砰宕,翼飔风之<风刘>々。
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
汔可休而凯归,揖天吴与阳侯。
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
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
置酒若淮泗,积肴若山丘。
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
饮烽起,釂鼓震。
士遗倦,众怀欣。
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
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之下陈。
登东歌,操南音。
胤阳阿,咏韎任。
荆艳楚舞,吴愉越吟。
翕习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锺鼓之铿耾。
有殷坻颓於前,曲度难胜。
皆与谣俗汁协,律吕相应。
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
或超延露而驾辩,或逾绿水而采菱。
军马弭髦而仰秣,渊鱼竦鳞而上升。
酣湑半,八音并。
欢情留,良辰征。
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於太清。
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於兹土,而执玉帛者以万国。
盖亦先生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
春秋之际,要盟之主。
阖闾信其威,夫差穷其武。
内果伍员之谋,外骋孙子之奇。
胜强楚於柏举,栖劲越於会稽。
阙沟乎商鲁,争长於黄池。
徒以江湖嶮陂,物产殷充。
绕溜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
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
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
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
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顾指。
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
虽累叶百叠,而富强相继。
乐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
桂父练形而易色,赤须蝉蜕而附丽。
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
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
剖判庶士,商搉万俗。
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厄而踡跼。
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
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於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燿,而与夫木龙烛也。
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
庸可共世而论巨细,同年而议丰确乎?
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
耳目之所不该,足趾之所不蹈。
倜傥之极异,誳诡之殊事,藏理於终古,而未寤於前觉也。
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蜀都赋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东吴王孙,曰:盖闻天以日月为纲,地以四海为纪。
九土星分,万国错跱。
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
吾子岂亦曾闻蜀都之事欤?
请为左右扬搉而陈之。
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
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
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
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于前则跨蹑犍牂,枕倚交趾。
经途所亘,五千余里。
山阜相属,含溪怀谷。
岗峦纠纷,触石吐云。
郁葐蒕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
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
龙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溃其阿。
汩若汤谷之扬涛,沛若蒙汜之涌波。
于是乎邛竹缘岭,菌桂临崖。
旁挺龙目,侧生荔枝。
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
迎隆冬而不凋,常晔晔以猗猗。
孔翠群翔,犀象竞驰。
白雉朝雊,猩猩夜啼。
金马骋光而绝景,碧鸡儵忽而曜仪。
火井沈荧于幽泉,高爓飞煽于天垂。
其间则有虎珀丹青,江珠瑕英。
金沙银砾,符采彪炳,晖丽灼烁。
于后则却背华容,北指昆仑。
缘以剑阁,阻以石门。
流汉汤汤,惊浪雷奔。
望之天回,即之云昏。
水物殊品,鳞介异族。
或藏蛟螭,或隐碧玉。
嘉鱼出于丙穴,良木攒于褒谷。
其树则有木兰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枞。
楩柟幽蔼于谷底,松柏蓊郁于山峰。
擢修干,竦长条。
扇飞云,拂轻霄。
羲和假道于峻歧,阳乌回翼乎高标。
巢居栖翔,聿兼邓林。
穴宅奇兽,窠宿异禽。
熊罴咆其阳,雕鹗鴥其阴。
猿狖腾希而竞捷,虎豹长啸而永吟。
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
外负铜梁于宕渠,内函要害于膏腴。
其中则有巴菽巴戟,灵寿桃枝。
樊以蒩圃,滨以盐池。
蟞蛦山栖,鼋龟水处。
潜龙蟠于沮泽,应鸣鼓而兴雨。
丹沙赩炽出其阪,蜜房郁毓被其阜。
山图采而得道,赤斧服而不朽。
若乃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
奋之则賨旅,玩之则渝舞。
锐气剽于中叶,蹻容世于乐府。
于西则右挟岷山,涌渎发川。
陪以白狼,夷歌成章。
坰野草昧,林麓黝儵。
交让所植,蹲鸱所伏。
百药灌丛,寒卉冬馥。
异类众伙,于何不育?
其中则有青珠黄环,碧砮芒消。
或丰绿荑,或蕃丹椒。
麋芜布濩于中阿,风连莚蔓于兰皋。
红葩紫饰,柯叶渐苞。
敷橤葳蕤,落英飘飖。
神农是尝,卢跗是料。
芳追气邪,味蠲疠痟。
其封域之内,则有原隰坟衍,通望弥博。
演以潜沬,浸以绵雒。
沟洫脉散,疆里绮错。
黍稷油油,稻莫莫。
指渠口以为云门,洒滮池而为陆泽。
虽星毕之滂遝,尚未齐其膏液。
尔乃邑居隐赈,夹江傍山。
栋宇相望,桑梓接连。
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
其园则林檎枇杷,橙柿梬楟。
榹桃函列,梅李罗生。
百果甲宅,异色同荣。
朱樱春熟,素柰夏成。
若乃大火流,凉风厉。
白露凝,微霜结。
紫梨津润,樼栗罅发。
蒲陶乱溃,若榴竞裂。
甘至自零,芬芬酷烈。
其园则有蒟蒻茱萸,瓜畴芋区。
甘蔗辛姜,阳蓲阴敷。
日往菲薇,月来扶疏。
任土所丽,众献而储。
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蒲,绿菱红莲。
杂以蕴藻,糅以苹蘩。
总茎柅柅,裛叶蓁蓁。
蕡实时味,王公羞焉。
其中则有鸿俦鹄侣,振鹭鹈鹕。
晨凫旦至,候雁衔芦。
木落南翔,冰泮北徂。
云飞水宿,哢吭清渠。
其深则有白鼋命鳖,玄獭上祭。
鳣鲔鳟鲂,鮷鳢鲨鲿。
差鳞次色,锦质报章。
跃涛戏濑,中流相忘。
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区。
既丽且崇,实号成都。
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涂。
营新宫于爽垲,拟承明而起庐。
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
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
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
宣化之闼,崇礼之闱。
华阙双邈,重门洞开。
金铺交映,玉题相晖。
外则轨躅八达,里闬对出。
比屋连甍,千庑万室。
亦有甲第,当衢向术。
坛宇显敞,高门纳驷。
庭扣钟磬,堂抚琴瑟。
匪葛匪姜,畴能是恤?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
市廛所会,万商之渊。
列隧百重,罗肆巨千。
贿货山积,纤丽星繁。
都人士女,袨服靓妆。
贾贸墆鬻,舛错纵横。
异物崛诡,奇于八方。
布有橦华,麫有桄榔。
邛杖传节于大夏之邑,蒟酱流味于番禺之乡。
舆辇杂沓,冠带混并。
累毂叠迹,叛衍相倾。
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嚣尘张天,则埃壒曜灵。
阛阓之里,伎巧之家。
百室离房,机杼相和。
贝锦斐成,濯色江波。
黄润比筒,籯金所过。
侈侈隆富,卓郑埒名。
公擅山川,货殖私庭。
藏镪巨万,鈲摫兼呈。
亦以财雄,翕习边城。
三蜀之豪,时来时往。
养交都邑,结俦附党。
剧谈戏论,扼腕抵掌。
出则连骑,归从百两。
若其旧俗,终冬始春。
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
金罍中坐,肴烟四陈。
觞以清醥,鲜以紫鳞。
羽爵执竞,丝竹乃发。
巴姬弹弦,汉女击节。
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厉。
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
合樽促席,引满相罚。
乐饮今夕,一醉累月。
若夫王孙之属,郤公之伦。
从禽于外,巷无居人。
并乘骥子,俱服鱼文。
玄黄异校,结驷缤纷。
西逾金堤,东越玉津。
朔别期晦,匪日匪旬。
蹴蹈蒙笼,涉寥廓。
鹰犬倏眒,罻罗络幕。
毛群陆离,羽族纷泊。
翕响挥霍,中网林薄。
屠麖麋,翦旄麈。
带文蛇,跨雕虎。
志未骋,时欲晚。
追轻翼,赴绝远。
出彭门之阙,驰九折之阪。
经三峡之峥嵘,蹑五屼之蹇浐。
戟食铁之兽,射噬毒之鹿。
皛貙氓于葽草,弹言鸟于森木。
拔象齿,戾犀角。
鸟铩翮,兽废足。
殆而朅来相与,第如滇池,集于江洲。
试水客,舣轻舟。
娉江婓,与神游。
罨翡翠,钓鰋鮋。
下高鹄,出潜虬。
吹洞箫,发棹讴。
感鱘鱼,动阳侯。
腾波沸涌,珠贝汜浮。
若云汉含星,而光耀洪流。
将飨獠者,张帟幕,会平原。
酌清酤,割芳鲜。
饮御酣,宾旅旋。
车马雷骇,轰轰阗阗。
若风流雨散,漫乎数百里间。
斯盖宅土之所安乐,观听之所踊跃也。
焉独三川,为世朝市?
若乃卓荦奇谲,倜傥罔已。
一经神怪,一纬人理。
远则岷山之精,上为井络。
天帝运期而会昌,景福肸飨而兴作。
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
妄变化而非常,羌见伟于畴昔。
近则江汉炳灵,世载其英。
蔚若相如,皭若君平。
王褒韡晔而秀发,杨雄含章而挺生。
幽思绚道德,摛藻掞天庭。
考四海而为儁,当中叶而擅名。
是故游谈者以为誉,造作者以为程也。
至乎临谷为塞,因山为障。
峻岨塍埒长城,豁险吞若巨防。
一人守隘,万夫莫向。
公孙跃马而称帝,刘宗下辇而自王。
由此言之,天下孰尚?
故虽兼诸夏之富有,犹未若兹都之无量也。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屈原,楚贤臣也。
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
遂自投汨罗而死。
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
呜呼哀哉!
逢时不祥。
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
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
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罷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
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
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蟥?
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
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
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予以罪废,无所归。
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
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
一日过郡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
并水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
东趋数百步,有弃地,纵广合五六十寻,三向皆水也。
杠之南,其地益阔,旁无民居,左右皆林木相亏蔽。
访诸旧老,云钱氏有国,近戚孙承右之池馆也。
坳隆胜势,遗意尚存。
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
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
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
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
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
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噫!
人固动物耳。
情横于内而性伏,必外寓于物而后遣。
寓久则溺,以为当然;非胜是而易之,则悲而不开。
惟仕宦溺人为至深。
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
予既废而获斯境,安于冲旷,不与众驱,因之复能乎内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闵万古。
尚未能忘其所寓目,用是以为胜焉!
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中篇
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
天下之士,斐然向风。
若是,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
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
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
虽有狡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
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
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
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
是二世之过也。
下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脩津关,据险塞,缮甲兵而守之。
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闭,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难。
于是山东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相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悟。
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
此岂世贤哉?
其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形不利、势不便也。
秦虽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会,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必退师。
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之惑,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
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悲哉!
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
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载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
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鄙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子犹瓶矣。
观瓶之居,居井之眉。
处高临深,动而近危。
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
不得左右,牵于纆徽。
一旦叀礙,为瓽所轠。
身提黄泉,骨肉为泥。
自用如此,不如鸱夷。
鸱夷滑稽,腹大如壶。
尽日盛酒,人复借酤。
常为国器,讬于属车。
出入两宫,经营公家。
由是言之,酒何过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