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弃殊隐沦,登陟非远郊。
所怀缓伊郁,讵欲肩夷巢。
高岩瞰清江,幽窟潜神蛟。
开旷延阳景,回薄攒林梢。
西亭构其巅,反宇临呀庨。
背瞻星辰兴,下见云雨交。
惜非吾乡土,得以荫菁茆。
羁贯去江介,世仕尚函崤。
故墅即沣川,数亩均肥硗。
台馆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会有圭组恋,遂贻山林嘲。
薄躯信无庸,锁屑剧斗筲。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庭除植蓬艾,隟牖悬蟏蛸。
所赖山水客,扁舟柱长梢。
挹流敌清觞,掇野代嘉肴。
适道有高言,取乐非弦匏。
逍遥屏幽昧,澹薄辞喧呶。
晨鸡不余欺,风雨闻嘐嘐。
再期永日闲,提挈移中庖。
背景
公元766年,时任道州刺史的唐诗人元结“自舂陵至零陵”,感叹“岩洞此邦之形胜也”,因其东向,每当旭日东升,烟光石气,激射成彩,遂命之为“朝阳岩”。柳宗元贬居永州后,亦常到此游览,借以排忧遣怨。此诗是公元806年(元和元年)柳宗元第一次游朝阳岩所作。
译文
遭贬被弃可不同于隐逸,只在近郊登山散心。
不敢与伯夷、巢父比肩,只求能缓解心中的郁闷。
高高的朝阳岩俯瞰清江,幽深的洞窟神龙深潜。
朝阳才照过开阔的岩口,又跃过了岩顶的树林之颠。
西亭建在岩洞顶端,突起的屋檐伸向蓝天。
抬头已看见星辰升起,亭下可看见云腾雨欢。
可惜这不是我的故乡,广袤的原野香草弥漫。
儿时曾去过长江边上,历来求仕都只在中原。
我的故乡就在沣水边,家宅附近有数亩良田。
山丘上建有亭台馆舍,池塘与深泽碧水相连。
只因恋着仕途的官职,于是招来山林的嘲讽。
微薄的我确实没有用,琐屑的俗事看得太重。
囚居异地固然是活该,蒙受的羞辱早已包容。
我在庭院里种了蓬艾,窄小的窗户悬着蟏蛸。
幸有山水客屈就来访,驾一叶扁舟摇着长梢。
舀一瓢清流胜过美酒,采摘些野菜可代佳肴。
志趣相一致言谈高妙,互相娱乐也无需弦匏。
逍遥的生活驱走了晦气,淡薄的心境隔断了喧嚣。
报晓的公鸡不会欺骗我,风雨中听见了鸡鸣嘐嘐。
我希望还会有更多闲暇,携家厨再来此游乐逍遥。
注释
隐沦:隐居。登陟:登上。
伊郁:忧郁,忧怨。夷巢:即伯夷、巢父,古代的高士。
回薄:动荡。
反宇:屋檐突起的瓦头。呀庨:深广的太空。呀:太空。庨:深广的样子。
菁茆:即菁茅,一种香草,古代祭祀用以漉酒去滓。
羁贯:儿童的发髻。函崤:函谷关、崤山,泛指中原地区。
沣:沣水。肥硗:肥沃。
沈坳:很深的坳泽。
圭组:指仕途,官场。圭:古代帝王、诸侯举行隆重仪式时所用的玉制礼器,形制大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异。组:古代佩印用组,引申为官印或作官的代称。
锁屑:即琐屑,烦细,细碎。斗筲:量器。斗,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
隟牖:狭小的窗户。隟,同隙;牖,窗户。蟏蛸:虫名,长脚蛛,俗称喜蛛。
觞:盛有酒的杯。掇摘取,拾取。
弦匏:指乐器。琴瑟为弦,笙竽为匏。
喧呶:声音嘈杂刺耳。
嘐嘐:鸡鸣声,象声词。
中庖:家中的庖厨。
赏析
诗的前十四句抒写诗人谪居永州后的心境,描绘朝阳岩及西亭的美景。首句的“弃”,点出了诗人谪居的心情。柳宗元来到偏远的永州,远离了政治文化中心,一种遭遗弃的感觉始终折磨着他。诗人“弃”而来到偏远的永州,伯夷、曹父洁身自好,两种心境大相径庭,所以在永州附近登山临水,只求缓解一下忧郁的心情。正如他在《与李翰林建书》中所云,只是“闷即出游”而已。这次来到朝阳岩,景色果真异常优美:位于潇水西岸悬崖绝壁上的朝阳岩俯瞰着奔腾的江水,洞窟幽深,岩口开阔,温暖的阳光在树梢盘旋;岩顶的西亭檐牙高啄,气势不凡,亭后星光点点,亭下却是云雨交替,一亭之上下而气候不齐,这确实是难得的自然景观。如此美景,使诗人情不自禁的发出了“惜非吾乡土”的感叹。眼前的美景虽然赏心悦目,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故乡。“信美非所安,羁心屡逡巡。”(《登蒲洲石矶望横江口潭岛深迥斜对香零山》)此情此景,不禁勾起诗人的故乡之思。
于是,诗歌自然而然地转写思乡述旧之情,抒写其抱负与不幸。公元784年(德宗兴元元年),柳宗元曾随父亲移居夏口(今湖北武昌),“羁贯”句指的应该就是这次南迁,这时柳宗元12岁。可历来求仕都只在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的中原地区,柳宗元也在16岁那年回到了他出生、成长的长安。当然,诗人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利安元元”的政治理想。他21岁中进士,因父丧耽误了几年,至26岁始任集贤殿正字,此后春风得意,一路青云,33岁时被提升为礼部员外郎,与王叔文、刘禹锡等人大刀阔斧革新政治,兴利除弊。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时期。诗人满怀留恋地描写了他在长安的故居:故居就在沣水边上,那里有肥沃的田地、宽敞的台阁馆舍、碧波荡漾的池塘。如此美好的故居不能不令囚居蛮夷之地的柳宗元思念,更何况那是他施展才华,实现理想和抱负的地方。诗人虽然是以自嘲的口吻说自己曾迷恋仕途官场,落得贻笑山林的尴尬,说自己太微薄无用,把官场升迁的琐事看得过重,但这自嘲里包含的是万般无奈与满腔忧愤,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巾”的叹惋。实际上,志大才高的柳宗元就是被贬到永州后,也一直没有熄灭他的理想之火,这在他羁永期间的许多诗文中都可以找到明证。
故乡之恋,往事之思,使诗人的心灵备受煎熬。于是诗人又回到现实,写他在永州的囚居生活。“囚居固其宜”自然也是自我解嘲。诗人在《对贺者》中也曾说“凡吾之贬斥,幸矣,而吾又戚戚焉何哉?”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在《与许京兆孟容书》里,他曾那样执着地为自己辩解过。“厚羞久已包”则是真实的表白,也正是因为有能包容“厚羞”的胸怀,才成就了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柳宗元。诗人接着描写了他在永州的陋居:院子里种植着蓬艾,狭小的窗户上结满了蜘蛛网。这与他的故居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初到永州的柳宗元寄居在龙兴寺,终日与僧人为邻,过着孤寂的幽居生活,所幸常有一些喜好山水的客人来访,于是诗人常与他们结伴而行,登山临水,访寻名胜,饮清流,烹野菜,志趣相投,言谈高妙,醉舞欢歌,其乐也融融。诗人说,这种逍遥的生活驱除了心中的晦气,淡泊的心境隔断了尘世的喧嚣,荒僻的谪居地倒成了他躲风避浪的宁静港弯。于是,当他每天清晨听见鸡鸣嘐嘐的时候,竟萌生了希望这样的日子更多些,或者干脆把家厨也带来过过这种逍遥生活的念头。表面上看,诗人把自己的囚居生活写得充满乐趣,其实不然,他在《与李翰林建书》中给自己的囚居生活打了个比方:譬如常年关在监狱里的囚徒,遇上好天气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在墙上磨擦搔痒,也感到很舒服,但这样的舒服不是能长久享受的。这才是诗人心灵的真实表白。
柳宗元这首五言古诗,以记游为题,从描绘眼前景物入手,继而写故乡之恋,往事之思,囚居之“趣”,运思缜密,蕴涵深远。他将个人遭际与满怀忧愤含融在山水诗之中,将深沉的忧思隐含在浅淡的微笑之内,“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姜夔),细细吟咏,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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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
恒惴慄。
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
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
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
意有所极,梦亦同趣。
觉而起,起而归。
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
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上。
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
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
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
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
是岁,元和四年也。
钻鉧潭记
钻鉧潭,在西山西。
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
其清而平者,且十亩。
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
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潀然。
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
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钻鉧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有得钻鉧潭。
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
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
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
问其价,曰:“止四百。“
余怜而售之。
李深源、元克已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
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
奇石显。
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
枕席而卧,则清冷冷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古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
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
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
而我与深源、克已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
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
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
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钻鉧潭。
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
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
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为“渴”。
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
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墨,峻者沸白。
舟行若穷,忽而无际。
有小山出水中,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
其旁多岩词,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樟柚,草则兰芷。
又有奇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飃葳蕤,与时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焉,出而传于世。
其地主袁氏。
故以名焉。
石渠记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
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
渠之广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
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
踰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鲜环周。
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堕小潭。
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倏鱼。
又北曲行纡余,睨若无穷,然卒入于渴。
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
风摇其巅,韵动崖谷。
视之既静,其听始远。
予从州牧得之。
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釃而盈。
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鷁渠至大石。
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于是始穷也。
石涧记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为底,达于两涯。
若床若堂,若陈筳席,若限阃奥。
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
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龙鳞之石,均荫其上。
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
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
得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
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小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踰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
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
环之可上,望甚远。
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奇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也。
噫!
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
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
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
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
是二者余未信之。
春水迷天,桃花浪、几番风恶。
云乍起、远山遮尽,晚风还作。
绿卷芳洲生杜若。
数帆带雨烟中落。
傍向来、沙觜共停桡,伤飘泊。
寒犹在,衾偏薄。
肠欲断,愁难著。
倚篷窗无寐,引杯孤酌。
寒食清明都过却。
最怜轻负年时约。
想小楼、终日望归舟,人如削。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由肱醉卧少休。
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
书此语桥柱上。
(由肱一作:曲肱)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充乎其居,或以匮己之虚。
或盈其庐。
孰匮孰充,为泰为穷,君子乌乎取以宁其躬!
若君者之于道而已尔,世孰知其从容耶!